返回六. 夜光迷离(1 / 2)沉睡的黑日首页

垂头发稀疏,智慧贫乏。

时空无穷广,星光璀灿。

此时我仰望上苍——

让灵力主管,

使情理退让……

天遣者阿梅利偶尔想起此诗。这是浮斯特大陆某位精灵国王临终时写下的,亦被精灵族视为警戒。

自黑暗降临以来,繁杂的星空就变得飘浮不定,总是红一块、紫一块,犹如一片片飘摆着的五彩绸缎,夹杂着无数时明时暗的星光,绚丽但令人迷惘。精灵森林虽被暗夜笼罩,却是荧光飞舞。阿梅利骑着白色独角马,马背上栓着一根无头法杖,身后是一支精锐的精灵骑兵。长长的队伍游弋在林间小路上,路旁枝叶繁茂,许多野花已经悄然绽放,将各种香甜溶入林间,又使阿梅利思忆绵绵。

魔法屏障的蓝色闪光映照在她圆润、光洁的额头上,削瘦的面颊泛起了温和之光,枯槁的嘴唇有了润色。亮蓝色的明睨依然被风帽的阴影遮挡,透出几分哀伤。头发好像被圣水洗过,焕发着金灿灿的辉光。她身穿天遣者白袍,身前罩着闪亮的银甲,脚踏皮靴,腰束皮带,背后挂着“弑君宝剑”和白银长弓。

她微微抬起头,蓦然吸了一口馨香的空气,又向身后的精灵高地望了几眼。这片高地在浩劫之后变得清净无比,兽人的吵闹声已经销声匿迹。唯一能够在灰烬中幸存下来的只有那座高大的维利塔斯堡。

屹立的聚光塔逐渐在繁枝茂叶中隐去,仿似那位目送她离去的姐姐。高地南侧,一度遭受邪恶侵扰的陡崖也变得清净。清澈、幽雅的山泉自山顶垂落入精灵湖,又从湖的两端顺崖而下,宛若两段洁白的绸缎。一切都笼罩在幽深的气息中,唯有清净的双眸能看清它的原色。

原来黑暗之火并没有波及这片森林,当它从高地坠落的时候已经冷却。在黑暗降临后,精灵森林仍不褪色。抑或因她的天生丽质、柔韧刚劲而备受命运之神眷顾,由此诞生出一首首动人的诗歌:无论天空是灰是蓝,它都赐下甘露,既是命运之神的恩泽,又是弱者的归宿。没人可以想象为何区区几点星光,即可使万物不断滋长。

然而,就算最馨香的气味也会让多愁善感的阿梅利闻出苦涩的味道。她试着握紧牵着马绳的拳头,但她做不到,她的手软得就像溅在岩石上的水花。她已立定心志,要将邪恶铲除,现在却恨不得在密林深处挖一个深坑把自己埋进去,让她的血肉之躯与“白净之灵”的泥土融为一体。

在她眼里,这里也曾是悲情之地,如今她姐姐的死又如晴天霹雳,击碎了她的心。她的意志变得消沉,山泉、湖水与林间的香气也无法将她的忧伤洗去。寒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她的烦恼如身后的披风一般冗长。

队伍行进缓慢,领头的阿梅利时不时地环顾着路边这些漂亮的野生植物。这里的树都长得特别高大,茂密的树冠有如庞大的魔法屏障,它们相互交接,形成一片片碧绿的“空中绿原”。原来,维利塔斯堡大厅里的尖拱形穹顶实乃精灵森林的仿照。

卷曲的藤子从大树上垂下,末端渗出颗颗仙露明珠,如喷泉一般不断滴落。光之屏障的电光透过树冠,洒落在林地上,晶莹的水珠一闪一闪,也将阿梅利忧郁的双眸照亮。此时,她勒住马,跳下来搜集林地上的奇花异草,身后的队伍也跟着停了下来。

林地上洒满了枯黄的落叶,坚硬的皮靴踏上去发出“沙沙”响,清脆而惆怅。林中总是弥漫着一层迷雾,好象故意要把秘密雪藏直至曙光再临,才将沉睡的生命唤醒。

阿梅利撑开柔韧的双臂,试着在这湿冷的空气里感受压仰,但她不能,她的灵魂就像飘荡在大山和林间的水气,很轻、很轻。原来,她的心已经与这片树林融为一体。

她漫步在这片怡人的“精灵花园”里,发现一种特别的花,那就是阳光兰。此花在德斯兰极为罕见,它有三层卷曲的花瓣,各种鲜艳的色彩互相掺杂、碰撞,令人眼花缭乱。第一层有十二片下垂的花瓣,第二层花瓣向上卷曲,有七片;第三层有三片,向上拧卷。一颗颗闪烁的荧光从花芯里吐出,向上升腾,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芬芳,将另一群闪闪发光的“林中仙子”吸引过来。望着翩然起舞的萤火虫、蜜蜂和花蝶,愁眉苦脸的天遣者露出了欣喜的微笑,从领口中取出白银项链的挂坠,靠近花芯。一会儿后,挂坠上的三棱水晶体亮起了淡蓝色的辉光,此花的精髓已将其中一个三角形格子填满。

随后,阿梅利伸出手去,试图将这朵花采下,没想到手一碰到它,最上层的花瓣就开始萎缩,而后冒起火星,化成灰烬凋谢下来,落到下面一层花瓣上。接着是第二层、第三层,绚丽多姿的鲜花转眼成灰。阿梅利心里一揪,眼中的泪水又搅动起来——她仿佛看到这片森林也跟着这朵花一同凋零、枯萎。这就像黑暗降临时的场景,首先是维利塔斯堡上空的大爆炸,然后是高地,还有森林……

刚开始,她以为这里也遭受过病毒的侵蚀:当聚光塔上方的水晶球发生爆炸,魔法屏障随之展开,伴随着一连串火雨和地震,病毒也被释放了出来。但阿梅利认为病毒很早就蛰伏在德斯兰的生命体之中,是“火的净化”将其激发。这朵过眼云烟的阳光兰或许是因“受惊”而凋零的——病毒不能侵蚀,却可以摧毁。

“主人……”一位身穿重甲、头戴银盔的精灵战士走了过来,轻声说道:“我想我们该走了。”疲乏不堪的阿梅利回过神来,而当她抬头一望时,又看见一个小女孩从树丛里跑了出来。

“艾玫……”那个俏丽可爱的精灵小女孩兴高采烈地叫着,双臂一张,怀中的花篮掉到地上。阿梅利一阵惊喜,咋眼一看还以为这个女孩有什么天赋异禀,可以抢在她之前从高地大山附近飞到这来,仔细一看才知道这是另一个女孩——原来她们是一对双胞胎。然而,就在阿梅利张开双臂,想把她抱起来时又看见她背后紧追过来的高大身影。那是一个年长的男精灵,他匆匆而来,抱住这女孩,用精灵语支支吾吾地对阿梅利说:

“抱歉......艾玫主人,我女儿总是到处乱跑。”

不出所料,阿梅利的每次出现似乎都顺理成章,并未引起他人的注意,哪怕这些生来就有那么一双大眼睛的精灵。

曾几何时,阿梅利还有一腔真诚,想把她的真实身份透露给他们,无奈又卡住了:若是如此,她就必须面对接踵而来的质疑,这些问题已经超出她的把控能力,只感觉自己心里好像缺了某样东西,却记不清那是什么,又在何时何地丢失。

“她母亲呢?”阿梅利的脸色又变得有些忧郁。

“她……离开了,我无法同时照看她们。她姐姐去了高地,我想她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精灵男子埋头说道,一团阴云爬上他的额头。

阿梅利垂下沮丧的眼帘,点了点头,又看了看他怀中的孩子:“此地不再安宁,到高地去吧。”

“但……”年轻英武的精灵男子挺直了身子,注视着阿梅利身后那群身披银甲,脚踏骏马的精灵战士。“我想……”

“不……”阿梅利摇了摇头,没有解释,只有沉重的笑容。

“我有强健的身体……”精灵男子不服地说。

“吾等灵体皆属命运之神,非以个人意志为转移。”阿梅利说:“而且,你还有责任看好你妻子留下的,我想这就是你的使命。”

精灵男子呆站着,沉默不语。精灵童女从他怀里钻了出来,捡起掉在身后的花篮,从里面取出一个红彤彤的树果,把它递到阿梅利面前。

阿梅利深沉地舒了一口气,接过她的礼物,解心一笑。对方挺着亮晶晶的大眼,直直地望着她。

“这是我刚摘的,尝尝吧。”精灵童女恳求着,从篮子里取出另一个树果,塞到她另一只手中。

阿梅利耸了耸肩,把树果放在嘴边,咬下一小口——确实很鲜,很甜。她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红润的眼睛,蹲下身来,抚摸着小女孩娇嫩的脸蛋,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说了句安慰的话,就像安慰她的女儿。

遗憾的是,她没有孩子,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即便如此,也总有一个令这多愁善感的天遣者挂心的悬疑,那就是关于“王者之女”的下落。多年来,维利塔斯一直有传言,他们说,雷德一世的神秘情人已经诞下一女,只是没人知道她在何处。一些在荒野上漂流的精灵净化者也一直在打听这个消息,但都石沉大海,被阴暗吞埋。

另有传言说“王女”被天遣者艾玫藏了起来。但阿梅利不信,在她印象里,她姐姐一直与世无争,从来不是横行霸道之人,而那把冷冰冰的石头王座对她来说就像一具棺材,毫无生气,毫无吸引力。她只是被人推上去的,这对精灵议会来说只是势在必行之事。哪知到了黑暗之日,她的身份又近似于王者。

当阿梅利看着眼前这个精灵童女时又像看着自己在精灵湖上的倒影——年幼、无知、脆弱,宛若精灵森林的野花一朵。然而在这茫茫夜海上,还能找到多少顽强不息的生灵呢?

一声枯涩的马鸣从阿梅利身后响起,紧接着又有几匹马不安地晃动起来。精灵队长抿着嘴,咬着牙,手紧拽着马绳。

“我会很快回来的。”阿梅利对精灵童女说,随后双眼一挺,转身离去。

当她骑上那匹洁白的独角马,正想踏上征程时,耳朵又警觉地竖起来。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利的嚎叫,很多精灵战士都听到了。

“此林兽性已醒,危险正在逼近。回去吧,看好你的孩子。”阿梅利又对精灵男子说,随后向身后的精灵队长打了个手势。

长长的队伍很快断成几截,精灵骑兵们纷纷取下背后的长弓,展开大规模的“捕猎行动”……

此后,阿梅利又只身一人,骑马于幽静的林荫小道中。这么多年来,她已习惯独处,除了天遣者与天真的孩童之外,再没有人能引起她的注意。只可惜她姐姐也离她而去了。

就在精灵高地西南方向的密林里,有一棵高大魁梧的精灵树。她姐姐曾提到这棵神秘的不死之树,大树中蕴藏着一件稀世珍宝。树大招风,看来阿梅利已经找到这个“秘地”了。

在过去那段漫长的风雨岁月里,这棵精灵树一直在茁壮成长,茂盛的树冠就像一个倒置的维利塔斯堡,其中住满各种小生灵。当旭日初升,雀鸟就会鸣唱,直到夜幕垂降,萤火飞舞。

但是现在,当阿梅利抬头朝树冠望去时,却只看到一片枯瘦的树枝,仿佛撑向天空的一双双骷髅手。万叶凋零,众灵隐去,伟岸的精灵古树已变成凋残的死树。

阿梅利垂下头,合上眼,不忍心看到悲凉之景。然而,当她准备骑马离去时,又似乎听见一个悲戚的鸣响。

那声音仿佛在呼唤她,她心里一怔,又望向这棵大树。孤苦伶仃的死树巍然不动,宛若禁锢于冰霜中。悲风沉吟,枯叶哭泣,她不禁惊疑。

“黑暗本为虚,日光一照,它必消去。”大树好像在对她说话——没有声音,只有无言的心语:“两百多年了,阿梅利。”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便大喊:“我以前来过这里,那时的你缄默不语!”

“那时的我处身香甜的梦境,我听不见你心跳的声音,但是现在,我听见了。”大树哀婉地说,“你的马蹄声吵醒了我。热切的脚步暴露了你的身份。我不喜欢你,因你来去匆匆,急赴死地。炽热之情使你强大,亦使你盲目,如同没有圣杖的瞎子,被飓风吹散的灰烬与灰尘。又如这棵死树,在死亡病根上‘生生不息’。”

“你到底想说什么?”阿梅利不由地担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