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说?”洛九江第一时间追问道:“您不想让师父知晓您的消息吗您竟宁愿让师父觉得您和此处的千万魂灵一样已经远走了?”
却沧江顿了顿很快板起脸来严肃道:“这其中有关节不是你该知道的事,你只管照做就是。”
可惜他现在脸上黑乎乎一片,别说五官,连七窍也没有一个用手指拨弄风声弹出的声音就是再连贯也有种微妙的卡顿之感因此不大能听得出严厉之意来。
要是他这话放在一两天前,刚和洛九江见面的时候说洛九江没准还会被他唬住三分。然而现在两个人早就相处得熟悉了。却沧江甚至捧着洛九江的内脏,拿同样的面孔和声音和他开过“少年人年纪轻轻腰子长得很好嘛。”的玩笑,洛九江早就不怕他。
他不但不怕却沧江,还敢反过来苦口婆心地倒劝他。
“我不懂先生为什么不肯告诉师父您的下落,明明您和师父彼此之间都还互相想念。请您设想一下:若是我回去把幽冥之中的情况如实告知师父他将何等痛彻心扉假使您从此再收不到师父寄语的消息那您又该如何度过这漫漫无边的永久寂寞?”
却沧江默然无语,在漆黑一片的幽冥之中,他的声音外浓黑仿佛是铁汁浇筑一样的稳定和冷静,然而皮囊之下的真心乱了几分唯有他自己才晓得。
他既然不说话那洛九江就有话说了。他敏锐至极地问道:“您是在担忧自己不能返回师父所在的那个世界吗?”
“……”
却沧江这回是真的身临其境地体会到了枕霜流某些时刻所感所觉的甜蜜痛苦。
此前烧纸的时候枕霜流偶尔也会和他絮絮几句这个算是他们两人一起收下的关门大弟子。他夸奖这孩子天资横溢,头脑灵醒,素有急智。只是在某些时刻,他也会咬牙切齿地骂上两句“聪明得过了头”之类的话。
也正因如此,虽然洛九江一开始对却沧江还陌生得很,但却沧江早在心底勾勒出这小弟子的大致模样。
从洛九江的角度度来看,自己和却前辈的相处乃是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而站在却沧江的视角上,却仿佛在翻阅一本闻名已久,对情节也大致通晓的新书。
就像是现在,却沧江便在心里暗叹一声:的确是聪明得过了头,不该追问的时候偏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之前特意用“附身”云云的信息吓洛九江,就是为了让这孩子能自发地知难而退,两人心照不宣的绕过这个“回去”的话题,好让他把人齐齐整整地送回这孩子应该走的阳关道。
可在眼下,洛九江却非要这么执着地追问。而且对方还有话说在前头,却沧江毫不怀疑,自己倘若抛出个“没有躯体不能再返回现世”的理由,这傻徒弟是当真能把这具身体送他的!
这简直顽固得有了两三分痴气……可又痴得有些像年少时的自己。
枕霜流寄语给他时,总是不自觉地吐露两三分心声,说看见了九江就如同重温一次他们之间的少年故事。
如今却沧江见了真人,发觉确实是像。但他们两个的不同之处,却在于洛九江比却沧江多三分执着,而却沧江却胜洛九江一点练达。
这孩子生于海岛之上,七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世界,不但民风比起外界来说淳朴许多,就连岛主族长们彼此的算计争执,放在却沧江枕霜流这样人物的眼里也只像是过家家。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洛九江,胸中所怀的乃是一颗诚挚纯真的赤子之心,经千帆而不改然而反观却沧江,身为九族嘲风,连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都是囚牛公仪,耳濡目染之间,听到的全都是某某九族伯伯又给玄武弄死了的消息,故而他的底色远比洛九江复杂。
他比洛九江骄傲,他比洛九江放纵,他比洛九江更能狠下心肠,而回首望去,他过往历经的苦痛沧桑的暗沉底色,又能盖过洛九江一路上炫目而缤纷的痕迹。
“我确实是在担心自己回不到现世。”却沧江坦诚地交代:“而且我也很明白这是为什么。”
“那……”洛九江刚刚想要开口,就被却沧江制止住了。
却沧江漆黑如影的手指轻松穿过那块“黑水晶”,如同戳破一叶豆腐。他把自己的指尖抵在洛九江小元婴的额头上,在生死两隔的天堑之下,这种寒意不同于洛九江感知过的任何一种,几乎冰冷得要把他整尊元婴板结冻住。
“孩子,我今天得教你一件事情。”却沧江手指在风中连动,明明没有任何语气,然而配上他的动作,却显得他的话语是如此地不容置疑。
“你要学会接受生命里的失去。”
“可我……”
“你是个慷慨的孩子,但只有对外物的慷慨还不够。你不在乎名利、金钱甚至是修为,那这些东西于你来说就甚至不算是失去。你要提前在心中警醒,明白你的朋友可能突遭不幸、你敬爱的长辈也会与世长辞、就连挚爱的道侣或许也将成为一生的求而不得而这所有的一切,你得学着接受。”
“……”
“孩子,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却沧江收回自己按着洛九江额头的手指,态度温和又如此地不容拒绝:“在你安全以后,我会送你离开。我不能决定你最终会怎样把这一切告知你师父或公仪,但在我的去留问题上,你要向我妥协。”
洛九江仰着头,静静地看着却沧江浓黑如墨的轮廓。
“先生,真的没有其他方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