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没有任何反应,就这样没声没响的奉上了满腔讥讽。
他从来没有高看过长陵一眼,在宫中虚与委蛇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杀了老皇帝,杀了贺家人。
他要让贺家尝尝灭门是什么滋味!
没有崔兰护身的老皇帝,当真是不值一提。
温玉勾着唇,提着刀朝父女俩走去。
元和帝在长陵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孩子,把刀给父皇。”
元和帝从长陵手中拿走刀。
他轻轻看了女儿一眼:“你站远些,别哭,你是凌驾在万人之上的公主。”
长陵听话的站到元和帝身后,抹干眼泪,死死盯住温玉。
老人突然闪动身形,长刀扬起来时,他好像瞬间又变回那个山呼百万的盛世君王了。
刀光剑影里有峥嵘岁月的痕迹。
当年他曾率着军队南征北战,杀的人如过江之鲫,那些鲜血都堆积成人皇的浩荡威严。
然而他毕竟老了。
若征伐万方的幽燕老将身患痼疾,那也只是一个外厉内荏的病老头而已。
铮——
长刀相碰。
密集的刀影晃得人花眼。
元和帝那口血气最终在疯涌的攻势下用尽,老病的身体拖住他的手,他即将把刀刺入少年体内时,慢了对方一步。
心口被鬓发凌乱的少年洞穿,他哑然无声的抬眸,看着天。
旁边是女儿尖利的嘶吼声,这声音渐渐变得悠远。
长天窅窅,一群飞鸟轻盈的从天穹上掠过。
彼时大雪纷飞,一枝枯瘦寒梅在冰天雪地里颤巍巍绽开花瓣,无端叫那茫茫大地多了点叫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意趣。
平定漠北回来的秦老引经据典的和那窝在暖榻上的泼皮少年争执着什么,公孙明在中间充当一根热心肠的搅屎棍。
金琰坐在铜炉前淡定煮酒,书生抓耳挠腮和对面的青年对弈。
这时,崔兰顶着满头风雪掀帘入内,向斜卧在太师椅中的陛下躬了躬身,旋即目不斜视的从暖榻前经过,拿着一本书翻开向秦老请教。
这是大战平定后,难有的闲暇日子。
大家抛开阴霾,聚在金琰家喝酒,年轻的帝王喝得大醉酩酊,笑望着大家。
大家回头看向他时,这些画面散沙一般从眼底化开。
……
眼前这片森绿的山林,不知不觉间竟染上了一抹秋色。
三千木叶萧萧下,落地时化作一声清浅叹息。
我亦飘零久。
十年来,深恩负尽,生死师友。①
少年第二刀毅然决然地挥下。
长陵凄厉的嘶吼声没入四野,抓起长刀蓦然朝对方扑上去。
她哭着将刀劈向温玉时,五光十色的人间在元和帝眼底化为一抹黑白死灰。
陛下这一生是被遗憾填塞起来的,故友亲眷一个个葬送在黄泥中,他别无所有,只好把表里山河装点得清幽些,也好让来生人有个归处。
临死时他想到图顿那句话: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李太白到底是个仙,才能看得这般辽远。
在意的人都在黄泉,独自一人白着头守在人间,到哪都格格不入,去哪都不如当年,那不是客是什么?
他死了。
死得悄无声息,死得盛大无比。
一个枭卫看着他,突然咂摸一声:“天下——”
那不是帝王冢么?
陨落在天地间并不失人皇的体面。
长陵双眸猩红,她速度没有温玉快,反应也慢,只知道横劈竖砍。
突然,她肩膀狠狠挨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