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连主任不愿再负责图书,宋校长正好有了理由把王凤孝请了来,让他负责图书管理。王凤孝在城区住了一段也烦了,他老伴在家看孙子,他什么也没做习惯,还得重新培养各种生活习惯。
学拖地。他媳妇吵他只过一水就想把全屋都拖完,那怎么能拖干净?要拖两把就洗涮一下,但他总不习惯,非拖到拖把看见脏了才去洗刷。
进门换衣服也不习惯,就算媳妇把睡衣给他放在手边他也懒得换。
他每天除了读书练字,就是打打太极健健身,也不喜欢出去和一帮老头晒太阳聊天。
相比之下,他还是喜欢乡下,喜欢那个小院,因为他在那里生活惯了。习惯了早晨五点四十分起床在那清凉的灰白的晨曦中,敲响那口大铁钟。
在他心中,那口铁钟俨然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是他的另一个与手臂相连的发声器官,那声就是从他心中发出来了。
那铁钟中间的吊锤就是铁舌头,它与钟壁碰撞能发出各式各样的声响,和他用舌头说话是一样道理。虽然在别人听起来似乎都是一种声音,但在他听来却是千言万语,每种钟声因为大小长短急缓以及吊锤碰撞钟壁的部位不同而各有各的音色音响和语义。
他早上敲响时,吊锤敲在钟壁中间偏下,用力适中,节奏稍快,像一匹刚从栏里放出的小马驹,在宽荡荡的闪着露珠的草地上撒着欢,那钟声就是那小马驹奔跑的轻快的马蹄声。
晚上敲钟时,吊锤敲在钟口边沿稍上四指的钟壁上,用力较轻,节奏缓慢,像一头老牛拉了一天铁犁,到北河滩的河水边喝水,它边大口嗞吜咕噜地饮着水边不时抖抖耳朵甩甩尾巴,驱赶着那些嗡嗡哼哼的牛牤,再抬头看看那西天明明暗暗像微燃的炭火一般的天空。哞,它喝了一肚子清凉的河水,肚子微微鼓圆,身上的燥热和疲惫仿佛被这清凉的河水和苍茫的暮色洗涤一空。
哞,他又长哞一声,跟在主人身后悠闲的迈着步子回家。
王凤孝这一下闲下来还很不适应,好像乐师被捆住了手脚不能弹奏,歌唱家被扼住了喉咙不能高歌。再加上媳妇的絮絮叨叨让他腻烦,让他感觉空落落地郁闷。
但他暂时不想回宋庄,那个小院还是那个小院,但人变了,环境变了,他感觉连那里的空气都变了,由原来的静谧清明变得浮躁喧嚣。不像个安安静静读书的书院,倒像个叫卖声声谈斤论价的菜市场。
令他最不放心的就是王华铮这孩子,他虽然家世贫苦,但善良淳朴,还有些古道热肠侠风义骨。这样的品性在王校长营造的校园风气中自然没多大问题,但到了宋青山手下可就成了露锋的利刃,他既想利用他又不无顾忌他,还可能打压直至清除他。
他至今还是个民办教师,而中学归属乡管以来,财政并不乐观,正规师范毕业生将源源不断的充实进来,这都将对民办教师形成一定的冲击。一旦有风吹来,他们极可能成为最先被吹落的秋日黄叶。
唉,罢了罢了。前几天还在劝王敬琛,今天自个也开始牵肠挂肚起来,真不愧是心心相通的老弟兄。
王凤孝先生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宋青山会亲自登门谢罪,并邀请他帮忙管理图书。又给他送小米送玉米面,还给他卖了一打上好的生宣,买了一辆新飞鸽自行车。
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玩起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把戏?
好吧,就他那三招两式的三脚猫功夫,量他也不能把他这把老骨头怎么着。况且,那本来就是他居住的小院,王家的房产,王校长答应让他住到老的,现在让别的人住进去他还不放心呢。尤其那个新来的连主任,早听人说与那刘主任不清不白,要是让她乘虚而入岂不污了我无香苑听月阁的名头?
去就去吧,反正在家也是读书,在那里也是读书,管个图书馆也累不着,还少了媳妇絮叨。
王凤孝思虑再三,答应了宋校长的邀请。他也提了一个条件,要让王华铮和宋明做他的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