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大业城,便没了一路疾行时迎面吹拂的微凉夜风,空气黏糊糊的,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堵死了,出汗都出不痛快。
阿信曾经在大业城逗留过一小段时间,感受最深的是这座城入了夜以后。很吓人!
暮鼓声停息,白日里车水马龙,繁华昌茂的城市,霎时间就变成被土黄色高大厚重的夯土墙,横平竖直切画整齐的军堡。
阿信很是不适应这座城市的夜晚。
坊墙很高,道路太直。
越过坊墙,不是站在一条贯通城市南北,无遮无拦,笔直的街道,就是一条换了个方向,贯通东西的长街。
他甚至认为,只需要两个巡夜的武侯,背靠背站在道路中间,就能监控一整条夹在高大坊墙中间,贯穿整个城市的笔直道路。
事实并非如他所想,大业城不但在每个十字路口都设有武侯铺子,就连夜里巡守的武侯都不过是起到警戒的作用。他亲眼见过一次,有人拒绝巡夜的武侯检查身份的命令,并试图逃走, 结果武侯敲响了铜锣。
两边是陡直高墙的平直道路上,上百铁蹄直冲而来,弩箭攒射,枪矛并举,一个冲锋,留给武侯收拾的就是一滩血肉模糊的肉泥。
喜欢自由自在游荡的阿信,认为自己太不适应大业城的夜晚。
紧跟着大桃子,行走在这座城市缺乏善意的夜里。
迎面遇到的武侯会侧身让路,其实真没这个必要,大业城的道路足够并行六辆马车,双方之间隔着十来步呢!
遇见第一队游弋的铁骑,还把阿信吓了一跳,带队的军官握拳敲击胸口,随后竟是“轰”的一声,一整队上百骑士,整齐划一行了个军礼、。
“你们入了夜出行都是这样吗?”阿信好奇的问高晋。
高晋摇头,说道:“我不行,只有大桃子才有这待遇。 以前他也没这待遇,是最近才有的。”
阿信扬扬下巴,指着走在前面的冯行偃,又指指胸前。“是不是因为他有个明晃晃的牌子,你没有。”
进城的时候,就是冯行偃亮出挂在胸前的金牌,叫开的城门。
高晋道:“对,就是因为他有牌子。”
“我要是借过来,挂脖子上,是不是一样顶用?”阿信笑的贼兮兮。
“大概.....”高晋本想顺着阿信说‘可以’,话到了嘴边,硬改成了“不行!”
阿信顿时有些闷闷不乐。
高晋诚挚的说道:“阿信,因为我把你当朋友,所以我不能骗你,说可以。”
“我没事!”阿信摇摇头,似乎不高兴,不开心都被一下子摇飞了,又咧着嘴,爽朗的笑了起来。
高晋眨眨眼,“你和大桃子长得一点都不像,戴着他的金牌,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假冒货。
咱俩身材脸型倒是差不多,以后我要是有了那样一块金牌,我借给你玩玩。”
阿信摆摆手,“算了! 借的终归是别人的; 要戴就戴属于自己的! 你信不信,我一定会有一块属于我自己的金牌,还要比大桃子这块大,戴出去更威风!”
“我相信! 阿信你行的。”高晋伸出右手和阿信用力的击掌。
冯行偃回头问道:“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还击掌立约?也不带上我!”
“没什么!”高晋岔开话题,问道:“行偃,我家就我和我爹,看样子他今晚不是不回家了,就是回来也会很晚。让阿信住在我家吧?”
“大桃子,你们家人很多吗?”阿信问道。
冯行偃皱着眉,掰着手指,低声数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三叔,三婶娘,紫娟,行宽,,,,,”
“行行,行了,不用数了。”阿信伸手压在冯行偃手指上,“这一圈招呼打完,天都快亮了! 我跟高晋住,明一早等你叫我。”
福禄街,亥时中,夜色里,两厢府门上高挂的明灯像两条明艳的珠链。
高松叉着两条腿,喷着满嘴的酒气,横着膀子走出了卫国公府,不用抬起头看路,数着地上大红灯笼的光晕,一毫不差走回了高府。
他骑马疾驰了一天一夜,在卫国公府混了几杯茶水,又急风急火去兵部衙门办差,疲累交加,空腹喝酒最易醉,所以最晚加入酒宴的他,大大方方的说自己醉了,来日再聚。告辞回府。
他猜测,他离开不久,卫国公府里流水席似的酒宴,就该结束了!
京都各府用来招待贵客的酒水有各种雅致的名字,回春香,梨花白,红酥,嫣红.....口感很醇,可就是少了喝惯了的烧刀子那股壮烈,不够劲,不醉人。
久居京都,人说话跟他们喝惯的酒水一个调调,斟字酌句像是要在里面挂上一帘轻纱,朦朦胧胧的才显得有格调。
高松从来不掩饰对京都的厌恶。
厌恶又能怎么样!? 老父亲年纪大了,高家这辆车,轮到了他驾辕,京都就是绕不过去的陡坡。
这一次老父亲非说陛下的诏书是指名下给他的,把做好出征准备的高松强留在了北府。
其实,真要是高松带领着数万大军奔赴西府,最终无论是夹击慕容氏还是攻打元氏,仗肯定早就开打了。
如果老父亲不从中作梗,由着他尽起北府十万精锐大军,他还真不介意一次把慕容氏和元氏都给收拾了。
在他看来,大司马这人是一时糊涂一时精明,最让他看不上眼的是,大司马是小事精明,大事糊涂。
一直以兵法大家自居的国丈元正,聪明劲很足,眼界格局却和绸缎铺子账房先生不差上下!扣扣索索,净琢磨着低买高出,以次充好。
也不想想,就是二傻子被骗的次数多了,也知道这家没啥好货!
当然,一定还有比二傻子还傻的大傻子,比如西门翰。 已经不能用正常评判智商的标准判断西门翰,兴许他娘怀着他闪了腰了,在胎里就把一半的脑子摇成了浆糊。
练兵打仗是把好手,就是缺了半个脑子,不分好赖人,元正随便在地上画根骨头,甩个绳套就牵走了。
高松连六镇的家主都是这个看不上,那个瞧不起,有没有衷心钦佩的人?
有!
高松这一辈子最钦佩的人是先王宇文鲜。
这几年西魏国没被奸商,二糊涂,大傻子们给祸祸散了,是全靠着先王在位三十年夯实的根基硬撑着。
先王的格局,眼光,手腕,谋略,都能排在大魏入关后,两百年间朝天大陆数十位帝王中的前三甲。
只可惜天妒英才,盛年早逝。 若是先王能多活二十年,不,多十年就行。
退一万步,即便先王没完成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宏愿,能够陪伴着当今陛下长大,将他教导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西魏国也不会是如今的景象。
高松一想到明日要单独面圣,抬手揉着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