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空谷深幽，树杈茂密横生，藏青色的夜幕被切割成无数块。

一身道袍的青年白霜泊倚靠在树干上，狐狸似的眼眸眯着，脸上浮出思索之色。

沉默半晌，他率先开口：

“以黑佛母的能力，足以轻松制造出一个庞大的墟界。

芊荷，你现在入门不久，但青羊宫那边........应该同你先讲过墟界的概念了吧？”

名为姚芊荷的白衣少女站在他面前，微垂着头，几缕乌润发丝披散，星光在睫毛下打出参差的阴影。

“是的，师兄。”

她回答的声音有些失神。

白霜泊眺望夜空，呵出一口带雾的白气，淡淡道：

“他们怎么教的，说与我听听。”

几息后，姚芊荷轻轻吸了口气，提振精神，抬起头道：

“青羊宫的老师说，所谓墟界，就是某种强大的灵性，执念，或者恶念没有散去，偶然间与地气接触到而纠葛而成的神秘领域。”

姚芊荷脸上淌出回忆的神色，说得很认真：

“讲义中写，墟界是浸透在现实夹缝中的一道夹层。

进入其中的人一旦迷失就永远走不出来，而在里面受伤或者死亡，往往也会真的反馈到现实。”

说着说着，少女脸上神色逐渐发白，呼吸略显粗重。

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白霜泊听在耳中，好一会儿，才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他靠着树干，抬手不断揉着眉心，神色疲倦地开口：

“说的大体没错。

你其实可以这么理解，墟界就是万物灵性的一点执念或者恶念析出，混杂地气而生的一方小世界，介于虚实之间。

这东西有大有小，小的可能就两尺方寸之地，大的甚至能笼罩一州之地，将数千万人直接吞了进去，当然这种事你目前接触不到........”

姚芊荷听得呼吸一滞，顿时愣住。

笼罩一州之地?

大烈疆域之广，一州何止千里，历史上竟然诞生过这么大的墟界么。

这种描述.......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白霜泊侧头，扫了一眼少女脸上震愕神色，却没多说什么。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没纠缠这个话题。

只是嗓音莫名沉重几分，继续说道：

“其实这个东西自从三百年前出现，开始祸乱人间后，明里暗里的，这世上所有的大组织就一直在研究它。

这是寄生于人间世界的无序恶瘤，我们早年称为混乱海，现在称为墟界，佛门那边叫作无定域。

但究竟是什么东西，到现在也没一个确切的定论。”

白霜泊神色凝重，注视着少女眼睛，警告意味明显：

“总之，你千万不能用所谓的幻境来理解它！

就算是我们天宗弟子，不入中三境，炼得澄明心，也不敢轻易触碰这东西。

即使再小的墟界，走进去也有出不来风险。

你一日不成真人，遇到了就必须第一时间避开。

如果躲不开，就发信号，然后用我教你的龟息法收敛神识，切记不要乱动乱跑。

在墟界中找地方躲着，等我们来救你。”

说到这里，白霜泊忽然顿了一下，才缓缓说道：

“对了，你的三师兄，小时候还送过你一柄小剑的那位，记得么？”

“当然记得。”

姚芊荷点头答应，神色有点疑惑。

不知道白师兄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人。

他们师门一行，总共十位子弟，白师兄排第七，她第十，是最小师妹。

三师兄很早就入门了，惊才绝艳，扬名京都，曾被青羊宫高层寄以重望，倾力培养。

道门中三境称为真人，三境由低到高为，抱丹，空劫，雷伐。

听说大烈这一百年，三师兄是最年轻的一位雷伐真人！

但十年前据说被上面调去执行某个神秘任务，之后就再没有消息出来。

后面师父和师兄们也都默契地再没提起过他。

偶尔姚芊荷无意说到三师兄在哪的时候，那位老顽童一样的苍髯老人总会突然沉默下来。

神色无比落寞，像是一下老了很多岁。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

姚芊荷记得初次见面的时候她还是个半大孩子，只模模糊糊想得起三师兄是个性格欢快，喜欢种花，常常嘻嘻哈哈笑着的俊朗青年。

神色洒脱，意气风发，总能三言两语中鼓舞人心，还用草亲手给她编过一只小蚂蚱。

白霜泊凝望着无边无迹的青灰夜空，神色淡淡，轻声道：

“他不是出任务，而是被一个急速扩张的墟界吞掉了。”

“吞了？”

姚芊荷一下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嗯。”

白霜泊眯起眼眸，瞳孔泛起微微的蓝色，倒映着头顶那片璀璨的星空：

“为了救渝州某地的一城百姓，整整八十万条性命。

他主动入了墟界，用一身巅峰境地的浑远道法撑住墟界入口，万鬼肆虐，他硬生生熬了三天。”

话到这里，白霜泊话声忽地颤了一下，猛地闭眼：

“整整三天。

那些在墟界中游荡的狗杂种把他活活吃成了半具白骨，才等到肃卫司的提灯人赶来。

三师兄力竭而死，被直接卷了进去，连尸体都没找到。”

话声一顿。

“就在我的眼前。”

白霜泊低下头来，平淡对视着已经说不出话的少女：

“我那时才七岁大，刚被师父领进入门，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

我救不了他。”

姚芊荷的嘴慢慢张开，瞳孔扩张开来，睫毛轻颤不止。

她胸口处，此刻重得像压了一坨万钧重的冷铁。

一股彻头彻尾的寒意瞬间笼罩躯体，几乎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