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桂萼安排儿子到严嵩处求学深造,严嵩自然无不尽心竭力。衣食住行安排妥当,便开始精心传道、授业、解惑。严嵩本来才高学富,又做过一任会试同考官,于考试要领洞若观掌,点拨起来自然令承训茅塞顿开、拍案叫绝。加之此地幽静无扰,正好专心治学,因此“进修”效果十分明显。而这些情况,都会通过家信输送到桂萼脑海中。世蕃私下里对严嵩悄悄笑道:“当初我对父亲说不日有贵人相助,如今应验了吧?‘贵人’者,‘桂萼’也!他与张璁两个是皇上须臾不离左右的人物,父亲搭上这条线,还怕没人提拔不成?!”
严嵩微笑着点点头,忽然想起件事,便问道:“蕃儿,你如此聪颖博学,为何不下场科考,去求取功名呢?”
世蕃道:“求取功名,便要听朝廷差遣,不能终日在父母身边侍奉。此外,孩儿另有打算。”
严嵩道:“呕,说来听听。”
世蕃道:“父亲才学高妙,自然是一等一的人物,只是性情温婉,遇事多虑少断,还多少有些书生气,对世俗之事不甚通晓,这样难免有失机误事之虞。而洞悉人情世故、临机决断正是孩儿所长,恰可与父亲互补。我们父子珠联璧合,便可保父亲趋吉避祸、飞黄腾达,乃至入阁拜相都在可期之数。比起孩儿去考个一官半职来,岂不是更有益处?”
严嵩听罢又惊又喜,以掌击额,又双臂高举道:“哎呀,老天爷赐我爱子,不仅可膝下承欢,更可做左膀右臂。如此恩德,改日定当沐浴更衣,到庙宇中虔诚拜谢!”
看客读到此处可掩卷静思片刻:严嵩以为有此一子乃天欲助其成功,殊不知祸福相依、利弊互现。此子成就了他,却也贻害了他。若无世蕃,严嵩可能是个平庸中、低级官吏,是个诗人和书法家;而有了世蕃,严嵩得以位极人臣,却没能成为“严青菜二世”,反倒留下奸佞的千古骂名。则严嵩之喜实则为忧而不自知,严嵩之得实则为失而不自觉也!此是闲话,表过不提。
转眼一年过去,经已任正三品詹事府詹事兼翰林学士的桂萼推荐,严嵩升京师国子监祭酒,任命于五月份下达。国子监祭酒为从四品,也就是说,严嵩来了个“三级跳”,一举进入中高级官员行列。看来,“朝中有人好做官”的力道真是不小!这年严嵩四十五岁,在近乎无望的窘境中开启了锦绣前程。
一家人收拾上路,桂公子一同前往,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
进京为官并担任部门首长,使严嵩获得了一展才华的良机。不久,他又参与经筵进讲,更加频繁地出现在皇帝左右。他的警敏、颖悟、干练和缜密在公务活动中充分展现,令少壮天子朱厚熜越来越感到满意。相应地,这位脱颖而出的臣子的职位也随之不断提高。嘉靖七年四月,升正三品的礼部右侍郎,进入高级官吏之列;翌年三月,再升本部左侍郎。
然而,言官们的矛头也开始向这位新贵瞄过来,揭发、指责、弹劾之声由少渐多。如工科给事中陆粲点出他与桂萼之子的师生关系;十三道御史吴仲等指斥他“卑污谀佞”;户部以查盘国子监粮米缺蚀及红腐数多,请逮问典守者并前祭酒严嵩等人。但这些指责或过于牵强,或语焉不详,或难以追查,算不得实据硬证。至于严嵩是否贪腐,仅从世藩那付胆大妄为的劲头看,恐怕也八、九不离十。而从皇上的角度来说,言官是用来制约百官的工具,他们说十分,可以听信一、二分。只要不触及“外臣结交近侍”与“抵御倭虏不利”两条“高压线”,其它问题都可凭皇上的好恶随意处理。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以权谋私是官宦体制运转的“润滑剂”,在地方生活多年的朱厚熜对此心知肚明。要是像老祖宗太祖爷那般叫起真来,朝野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剥皮充草”(注)不可。故嘉靖对言官屡次弹劾严嵩充耳不闻,到后来,干脆升他为南京礼部尚书,让他暂时躲清静去了。尚书正二品,位列九卿,政治地位高,且较易过渡到京师部、院操掌实权。对此心知肚明的严嵩腹内像打翻了蜜罐儿,老那么甜滋滋的。
嘉靖十年(1531年)十二月,严嵩一家在京师生活六年后再次南返,但这次与十一年前垂头丧气地离开有着天壤之别:身为正二品大员的他,因“奉有恩旨”,所坐青缦大轿以八人舁之,随从所骑马匹用银饰鞍辔;严嵩身穿缝着锦鸡补子的绯色官服,端坐轿中,两名差役举着“回避”“肃静”的牌子走在轿前,另有一人鸣锣十三棒开道,沿途民众或退避、或跪迎,连品级低的官员也得迎着他的大轿挺身长跪,待他的轿、马过去后方可重新上路。风风光光出了崇文门,来到搭乘客船的张家湾码头,上了宽大舒适的大官船,一行人慢慢悠悠、一路游山玩水,舒舒服服、开开心心来到金陵。
这边已为严家准备好一套宽敞宅邸,在皇城以北太平门内,为修建得最为高大宽敞的老三法司官舍。刚安顿下来,大小官员的拜访、宴请便络绎不绝,严宅门前整日车水马龙,喧若闹市,与九年前僻居在冷寂的翰林院里相比恍若隔世。一年半后,严嵩改任南京吏部尚书,虽然品级未变,但已成为留都最有实权的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