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严嵩故里所在地域比做特大型园林景观绝非溢美之词,峻岭奇峰、甘泉清流、深潭碧溪、幽洞石府、俏岩白沙、古树青藤、奇花异草,各种园林景观所需要素在这里不仅一应俱全,而且丰富多彩、寻常可见。分宜县治所在地安仁镇南滨秀江,周遭溪流、河汊纵横,湖泊、潭塘星罗棋布。由于水源多发轫自山中甘泉、洞中暗河,故水质皆清澈凛冽、晶莹甘醇,无论水面宽窄、动静,皆如丝绸、琉璃般曼妙动人。加之石俏如雕、沙白似米、古樟列荫、岸柳垂绦,更使这水色天光平添了几分妩媚。
水自婀娜,山自雄峻。且不说“两岸对峙倚霄汉,昂首只见一线天”的锺山峡,更遑论“江水东流去不还,山形屹立森雄关。”的昌山,单说严嵩老家介溪村南面的袁岭,就将雄、峻、幽、奇集聚一身,直逼神仙境界、蓬莱洞天。
那袁岭状如屏风,上有七顶,耸如列戟,因林木丛茂,苍翠欲滴,得名“袁山耸翠”。相传东汉望族袁氏子孙袁京、袁闳先后在此隐居终老,山亦因之得名。又其第三峰南麓有洪阳洞,世传为晋代医学家、道教祖师之一葛洪及娄阳修道炼丹之所。试想,大隐、大贤皆视之为乐土,焉能不是世外妙境?
洪阳洞严嵩不仅多次游赏,而且求学时当作了潜心研读之所。其“洞口有岩突兀如盖,由洞门入,石室东向,去地高数十丈。初入一间,其平夷明奏,可容百人。”(注1)洞长达4公里,由大小72洞穴串成,“旧有人至七十二间,闻昌山渡篙声。”(注2)洞内石笋、石钟乳、石幔、石柱、石花、石塔琳琅满目,表面光滑润泽,个个造形奇特:这边像铁树开花,那边如孔雀开屏;上方有“倒挂金钟”,下面列“狮群漫步”;迎面见“千手观音”,转身遇“菩提老祖”,……置身其中,仿若进入了雕塑园,不得不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洞身蜿蜒,忽而如小巷幽深,仅容一人行走;忽而似穹形大厅,可纳千人集会。洞中有洞,洞里套洞,洞洞相通,宛若迷宫。洞内冬暖夏凉,四季宜人。
正因为身处这般园林画境,所以严嵩后来赴两京为官,对他人来说视为仙境的皇家园林并不入其法眼,反倒觉得少了些许天然灵动之气,多了几分画足雕琢之弊。
却说这一日,分宜县教谕署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原来今日严嵩爱子“东楼”过百日,摆设酒宴请客。
这是正德四年(1509年)秋天。三个多月前,夫人欧阳氏诞下一子,令年届三旬的严嵩欣喜非常。此前已有两个女儿,按常情,他这个年龄得子算是十分滞后的了。男婴生得虎头虎脑,皮肤白嫩透粉,胎发油黑细密,先天发育甚佳;双眼皮儿、大眼睛、鼓鼻梁、红嘴唇儿。尤其那双黝黑的瞳孔,比常人似乎大出去一圈儿,故当男婴第一次睁开眼时,严嵩就似乎接受到一种对这个世界了然于胸的神情,不禁大为惊讶。当然他不会想到,这种直觉日后将被一次次证明是非常准确的。
这时,严嵩把家从介桥村迁来镇上不久,借居在闲置的分宜教谕署“视学之堂”东面楼,并把书房题名为“钤山堂”,因为推开南窗便可眺望秀江对岸的钤冈。这里居县城中心,西距学宫一巷之隔,北跨围墙是县学考棚,近山靠水,环境清幽,是理想的读书所在。
本来,以偏好清静的性格而论,对儿子的百日严嵩并未想大操大办。虽然娘家那边对此非常重视,送来的贺礼不亚于欧阳氏出嫁时陪送的嫁妆,但严嵩只打算在饭桌上添几个酒菜,至亲好友庆贺一番而已。可谁知此事竟被袁州知府徐琏知晓,并表示要来祝贺。一郡之长有此美意,官场中人和地方绅商自然也得凑趣儿,就不由得严嵩不像模像样地张罗一番了。虽然出乎意外,但想想他倒也有几分欣然自得。郡守如此抬爱,并非为自己眼下卑微的七品官职,而是着眼日后的万里鹏程。以第五名成绩高中进士并进入实际上是“高官培训进修院”的翰林院,都说明他严嵩站在了仕途最佳起点上,在他人眼里前程不可限量,那些久历宦海的“老油条”们自然要来提前培养私人感情了。
天刚朦朦亮,严嵩便起床,与客居教谕署的李梦阳一道,按欧阳氏差派,去钤冈采摘茨菰、山麻竹笋与鲜香菇,用来制作压席主菜——老表土鸡汤。
空气清新润爽,吸入腹中有种淡淡的甜冽感,令精神倍加爽朗。二人出了教谕署并肩而行,家人严忠挑着采摘应用农具跟在后面,道边青草上的露珠不时跳跃到他们的衣裤和鞋面上。
“……天赐兄,果然如你所言,那幅画李相国当真看走眼了吗?”严嵩对昨晚聊到深夜的话题意犹未尽,便笑着开言问道。
“嘿,”李梦阳冷笑一声,操着封丘口音说道:“他这个人咋说嘞?瞅着老成圆滑挺张精,可无非是靠着‘老面儿’(性格好)明哲保身而已;才学上瞅着爱钻挤、怪能嘞,实际上疏漏粗鄙,品鉴古画更是个‘白脖儿’(外行),可不中嘞!”
严嵩笑笑,对他的话未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