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飘摇的花省和竹省,梦和现实交错之境。
春季日常阴雨绵绵的花省,浸透了我的少女心事,父母总说我该出嫁了,我坐着秋千痴望绿水青山,不知是何种心情。
第一次见齐肃英,他穿着素雅,沉静地看着歪了发髻的我,却不提醒,等坐下喝茶聊天,他的父母和我的父母、以及媒婆对我们使眼色,我想了想,递了一杯茶过去。
“谢谢春妹儿。”他虔诚接过,用多情的眼睛看了我一会儿,慢慢喝了下去。
正是这幅多情的容貌,令我深信不疑他已经对我心生好感。
很快我们顺理成章地成了婚,在新婚之夜,我靠在他肩头,他一直没有睡,看着天花板发呆,几次睡不安稳,我睁眼看他都是这个样子。
“你在想什么?还不睡吗?”
“你睡吧。”
“二郎……我睡不着。”我有些不舒服。
齐肃英不说话,我继续问:“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嗯?”
“你爱我吗?”我总是很敏锐。
“爱。”
但我从一开始就不信。
烟雨朦胧时,我在竹省过着百无聊赖的日子。认识钱娴芝的时候,她刚嫁给赵炳熙不久,是个极为清秀娟丽的女子。
“夫人最近爱上苏先生画的画了。”赵炳熙道。
我在烟雨的这头,他们在雾蒙蒙的那头,三个人的身影像是在烟雾里蒸腾,欲散不散。
“诶?齐夫人也在。”赵炳熙的声音从潮湿中打捞上来,走近我时逐渐变得干巴巴,“多年不见了,弟妹,最近安好?”
他和钱娴芝紧挨着,对我报以极近温柔的笑意。
“一切都好,几位要不要留下吃顿饭?”
“那必然是要的,快去准备饭菜吧。”齐肃英面露不快道,“夫人。”
我的注意力瞬间被齐肃英夺走,死死盯住他淡漠的眼睛,缓缓回答道:“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齐肃英就总是因为一些小事争吵,而赵炳熙和钱娴芝也来得越来越频繁,他们在饭桌上嬉笑怒骂,似乎总是会提及朝堂之事,除此之外便是诗词歌赋那些……
我识字,但不喜欢别人写的诗,我喜欢自己写,自己画画,我从来不愿意了解朝廷和圣贤,齐肃英和我不一样,他喜欢,并且也更喜欢和赵炳熙、钱娴芝二人聊这些。
在一个雾蒙蒙的夜晚,赵炳熙喝得不省人事,他总是喜欢将自己喝倒,醉了之后痛哭流涕道:“齐弟!你是我老赵这辈子,最!最最最!最好的兄弟!来来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诶!诶……哥哥,你看看你……”
齐肃英都没有叫过齐肃靖“哥哥”,一直用“兄长”、“大哥”的称呼,却对赵炳熙投以亲密之词,有时我觉得他很陌生,分不清冷漠的齐肃英是我熟悉的人,还是与朋友把酒言欢的齐肃英是我所熟悉的。
巨大的孤独侵袭了我,我跟他争吵,他从不让步,白日赵炳熙和钱娴芝一来,我习惯性先去扮演贤妻的角色,这是为什么?我的心在夜晚绞痛着,我一点也不想忍受这份表面平和,甚至迁怒于他的朋友,可是到了白天,又忍受了下去。
齐肃英炽热的情感在一次次醉酒中被点燃,我和他怄气,故意待在房间谎称生病。
齐肃英抱着钱娴芝走进书房,原本我不会发现,但那日他喝晕了,唤了好几声我的名字。
我起床去看,便见到了这一幕,更加气恼地要去阻止他,却听到钱娴芝惊恐的叫声。
“你干什么!”
“你居然还没醉。”齐肃英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我耳朵。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停下了脚步,没有去推门,而是半蹲下来,听他们在门口言语。
“你把茶换成酒,我以为你故意……”
“我是故意的,本来只是逗你开心,我刚刚也晕了……以为你是春郡……”
我听到非常不安的脚步声,也许是钱娴芝站不太稳。
“你快去照顾你夫人吧……”
齐肃英的身影和钱娴芝的身影重叠,他的声音急促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我变得这样生分。”
钱娴芝立刻哭泣起来,声音颤抖道:“不要再问我这些问题了!我不想回答!”
“对不起!芝儿,我也不想逼你……可是我也心如刀割啊!你知道吗?我的痛苦一点都不比你少!”
我听到齐肃英说这番话的陌生语气,是这样激动且澎湃,有一瞬间的恍惚,就好像是齐肃英被夺了舍,或者说我被夺了舍。
“你不要再说了,你的妻子是杨春郡,请你记住。”
“都怪我那时太无能,我那时没有勇气对你坦白,芝儿,求求你原谅我,看见你和赵炳熙相敬如宾时,我感觉快要自己随时都要发疯了!为什么你不肯正眼看看我呢……”
“不……”
两个身影分开又合拢。
“求求你看看我的心,从始至终我爱的人只有你!”
这句话如同一道霹雳刺穿了我的心,我感到头脑里的那根线在长时间的紧绷中倏然断裂开,留有的余韵是经久不绝的钟声,很像是曾经在寺庙里为求神明保佑齐肃英仕途顺利,而忍受听进去的一道道梵音。它似乎是要洗涤我的灵魂,却最终将我的泪水震出眼眶,那冰凉和麻木的触感,和倒灌的血液一样刺骨。
麻木之后是突如其来的呕吐感,我立刻捂住嘴,逃命似地跑开了,一直跑到院子里,烟雨很快在我身上覆了朦胧的白纱,我尽情呕吐着,连同涕泪一起。
不记得是什么日子,在齐肃英第无数次刻意忽视我恍恍惚惚的状态之后,我终于决定调整好心态同他面对面交流一次。
平静的下午,和一对平静的夫妻。
我看着了无生气的宅院,问齐肃英:“你觉得,我在这个家是做什么的?”
“你是一个夫人。”
“不,不是。”
“杨春郡,你……”齐肃英想要说些什么。
我打断他道:“对了,我是杨春郡,不是齐夫人。”
齐肃英无所谓般举起茶杯道:“一样,都是你。”
“你和钱娴芝,一直私通吗?”
他皱了眉,放下茶杯道:“没有私通。”
“赵炳熙知道吗?”
他抬眼看我,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因痛苦扭曲的面容。
他的语气蒙上了阴沉,“你做好自己的本分。”
“本分?”我几乎要大叫起来,“你还知道本分?你有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有没有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恶心龌龊的事情?”
“让你在这个地方做衣食无忧的夫人,你就该知足!”齐肃英说着便拍桌站起,走到我面前突然伸手钳制住我的后颈,目光狠厉,“我随便你发什么疯,但你要是敢影响我的事,我会让你连妓女都做不成。”
我流出眼泪,越是流淌越是厌恶自己的眼泪,它们滴滴答答砸在我颤抖的手上,提醒着我的软弱无能。
“春郡,我从来没有打过你吧……”齐肃语气软了下来,用温热的拇指擦拭我的泪水,“请你原谅我好吗?我会给你很多钱,给你别人羡慕不来的生活,你要懂得知足,明白吗?做一个听话、贤淑的妻子,好吗?”
不好……不好、不好,不好!
我剧烈抖动着,浑身冒出冰冷的汗水,双唇打战道:“你真的……只爱钱娴……芝吗……”
他的眉头又拧紧了,良久,他无奈似地用宠溺的语气道:“这不重要,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唯一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