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仓库里,我想尽了办法。我先是不停地用墙体的棱去摩擦我手腕上的绳子,足足磨了一天,才把绳子磨断。我面对犹如一堆排泄物的断绳,疲乏地走离开来,走到由一堆杂物积成的“小山”旁,思考要如何才能打破仓库的门。脑子里勾勒出一个大力士的形象,他轻而易举地把钢管拿起,十分震撼地砸向库门,最终整扇门趴倒在地上,把一整个长方形的光明献给了我。我的问题从怎么出去变成了怎么变成大力士,后者的可能性比前者还要小得荒谬,我劝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保留一些力气给大脑想些有用的事情。
“我的手现在只拿的动笔。”我看见一只落满灰尘的笔杆被杂物压在最底下,忍不住这样说。
像湖里的鸭子来回徘徊几下之后,我拿出了“上岸”的改变精神。我用脚踩着笔杆的一头擦着地,把它抽了出来,用两只手的手腕将它夹起,甩了甩,之后再用一只手握住,在另一只手上写出几个字,开始写的时候一点痕迹也没有,到了第七个字慢慢渗出了些墨水,直到能写出清晰的字,我停下笔。
我开始四处寻觅纸张,却没有找到一张纸。我仔细观察着这些杂物,连一个标签纸都没有贴,但它们老化的厉害,老旧的凳椅和箱子脱落了一层漆皮和木片,我撕了几块下来,在上面写下求救的文字。我一口气写了很多,把每一片能写的东西都写满了,走到门边的时候,发现墙上也有许多脱落的墙皮,便把它们也扒了下来,写上文字,然后一片片地从门缝底下塞了出去。
到了晚上,仓库漆黑得什么也看不见,我口干舌燥地躺在杂物边睡觉,希望能尽量保存些体力。大概是后半夜,我被一声巨响惊醒,像是炮弹的爆炸声,随着这巨响越来越近且越来越密,我脚下的土地颤动起来。我有些不安地站起来,又是一声巨响,把我震得腿软,“扑通”一声坐下了。
这样的动静,只在和恩兰打仗的那几年见识过。我心想:难道特贝瓦也被恩兰入侵了?不会啊,这里靠近夏邑国,恩兰要是打到这来,拜斯堡一半的国土都没了吧?那就是夏邑了,夏邑的武器军备比恩兰强盛得多,在特贝瓦打出这样的阵仗,只有夏邑能做到。至于夏邑为什么突然跟拜斯堡打起来?我还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不过,打仗本来就不需要理由。
几轮震天响的炮轰之后,更远的地方传来密集的拼杀和号角声,我的睫毛随这些声音颤动,枯燥的头发垂落下来,将眼前的昏暗遮掩得神秘。
每天我会用身子撞击库门四次,在似乎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回应的绝望里,我如饥似渴地搜寻着希望,告诉自己:至少,身上的病痊愈了,这么多天没有瘟疫带来的痛苦,但很快又悲戚起来,因为我这种情况应该是本来就没有染上瘟疫,结果一场发热,他们误以为我也是病号。
“他们早就走了,拜斯堡和夏邑打仗,他们早就逃难去了。”我贴着门,滑落坐下,“要活活饿死在这里了。”
我终究是饿昏了,在昏迷的期间,夏邑的军队已经把包括特贝瓦在内的三个地区踏平,夏邑的军火商们很快也都盯上了特贝瓦这块肥得流油的矿产宝地。
亚维卡带着几个夏邑人走到防疫区,其中一个叫沙尼的人劝阻他说:“别贪这种小便宜,万一染上了病怎么办?”
亚维卡挺着肚子大笑几声后说:“别把这种瘟疫想的太恐怖,不容易染上的,戴上口罩就好了。”
见沙尼还有些犹豫,亚维卡笑容淡了几分,抚了一下他的肩,自己直接踏进了防疫区,看着前方说:“我自己去好了。”
“哎!”沙尼连忙跟上,小心走在亚维卡的左边,稍微慢他半步,说,“你怎么一个人去呢?不管怎么样我都是要跟着你的。”
亚维卡象征性地笑了几声,摸起了胡子,他的眼睛锐利,看到一处白漆库门,立马掏出枪把锁打掉。我就是在这个时候惊醒的,撑着孱弱的身子坐起来,贴着门有气无力地撞了一下,说:“开门。”
亚维卡打开的是装满医疗物资的仓门,他一看到物资,满意地说:“还有不少呢,可以倒卖好价钱。”
沙泥恭维他说:“老板真行啊!”
亚维卡迈着步子,像是在跳慢速的摇摆舞,他在成堆的药品之间遨游,冰山似的物资在他眼里都化作了黄金,很难不使他雀跃,亚维卡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眼睛和嘴巴出现了压不下去的弧度。
沙尼也跟着眯眼笑起来,不过也只是眯眼了,他稍微屈着膝说:“老板,我等一下就派人把这些东西拉走。”
“嗯,好。”亚维卡背着手愉悦地出了库门,折返的路上,敏锐地看见一间看起来很小的库门前堆了些许垃圾,而且是奇怪的垃圾。他走近看发现上面写满了字,捡起一片上面用拜斯堡的文字写着:我没有病,我在里面,请救救我。
字迹的潦草程度,看得他眉毛一跳。面对这扇朴素到仿佛天生就该被遗忘的门,亚维卡没有停顿地掏出了枪,朝枷锁猛烈开火。
“啊!”我被突如其来的爆响惊得弹开,摔倒在地后翻了几次身。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老伙计。”亚维卡的影子逐渐爬到我身上,从高大变得矮小,他蹲了下来,一手扳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扭了过去,“瑞尔?”
他喊出了我的名字,我在逆光中看不清亚维卡的脸,眼皮不自然地抖动,嘴无力地张着。
“你是瑞尔吧?是的话点点头。”他说。
我感觉自己在梦游的状态里,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点头,但身体漂浮起来了,我感到自己悬在云雾里沉醉不已,眼前是诡谲的黑夜。
黑夜变成黎明的景象,我像是在梦中从一座桥上跳下,蓦然惊醒并察觉到躯体的存在。
我被亚维卡放置在椅子上,在清醒的一刻,慌张的手撞击到了桌子,又马上抬高扶住了桌面,眼前的景象从黎明变成了清晨。
“老板,来五碗汤面。”亚维卡喊。
“好嘞大人,请您稍等。”
我抬头仔细辨认,看到亚维卡开始滔滔不绝地对着沙尼说话,才想起来他是那个话唠的青弩军先锋队队长。
“亚维卡。”我发出气音。
“哦,你还认得我。”亚维卡刚才还在不停地说话,居然听到了我的声音。
面端了上来,亚维卡把三碗面都推给了我,说:“快吃吧。”
“谢谢。”我说完,赶紧拿起餐具狼吞虎咽起来。
一碗汤面下肚,亚维卡看我脸色好了些,开始搭话:“刚看到你的时候,有点不敢确认,毕竟只见过你戴面具的样子。”
“抱歉,吓到你了。”我急忙咽下嘴里的食物说。
他连忙摆手,金灿灿的戒指晃出诱人的辉芒,对我说:“这有什么吓人的,我们行军打仗的什么没见过?”
我很想报以微笑回应他,但一想到自己不自然地抽动肌肉的半边脸,选择了轻轻点头。
“你的手好像没什么力气。”他指了一下我松松握着餐具的手。
我再次点头,说:“我一只手废了,另一只手不能拿重物。”
“噢。”
沙尼这时候给亚维卡倒了点酒,移到他手边用夏邑语说:“老板,请喝。”
亚维卡捏着酒杯转了下,推到我面前说:“你喝点吧。”
我张口轻叹了下,说:“不好意思,我不能喝酒,头经常痛。”
“这样啊,好吧。”亚维卡端起来一饮而尽,舔了下唇说,“瑞尔,我会尽力给你好的治疗,不过,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夏邑吗?”
我停下了进食。
亚维卡把一枚金币推到我手边,说:“我去年退役了,换了个身份。其实我本来就是夏邑人,拜斯堡的身份才是假身份。现在我要接手我父亲的机械厂,正缺人呢,你可以过来做做人事职务。”
我把钱币拿起,将它折射出的光芒尽收眼底。
“但你要学会夏邑语,彻底抛下过去的身份,甚至是忘记过去。”亚维卡轻拢双掌,“这很好,不是吗?我保证你会赚很多的钱,并且再也不用受到战争的威胁,迫害也不会有,夏邑国是一个文明的、先进的国家,跟愚昧的拜斯堡截然不同。”
“其实我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我说出这句话后,把金币收于掌中。
“这也不能怪我,你本来就没有退路,我给了你一条路,你不收又能去哪儿呢?”
我只是点头,说:“你说的一点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