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正是鳄鱼超市各档口忙碌的时刻。
孙大力弯腰在白色塑料砧板上切着酱牛肉,背后的大锅咕嘟咕嘟冒着褐色的气泡,他熟练地将每三十片肉塞进一只打包盒,再裹上保鲜膜,盒子叠盒子,叠至两摞、三十盒,转向下一个流程,称重、打价签、贴价签。
入职鳄鱼三个月了,面试时,人力资源说的是“有可能加班”“也许要996”,人过四十,再就业困难,认清发财梦只能梦一梦,幸福的生活还得靠吃苦耐劳,孙大力做足思想准备。但他没想到,现实如此惨痛,三个月,九十来天,一共休息五个半天,其他日子,每天工作十到十二个小时,全天基本没有休息,上班时间几乎都在站着,下班时,腿脚酸痛到无法想象。
每每这时,他便会想起陈晴十年如一日的抱怨,“一下午四节课,整整站四节课,上班的时候,鞋还合脚,下班的时候,脚像灰姑娘的姐姐,剁掉脚跟,才能塞进去鞋。”从前,他觉得陈晴是娇气,“哪有那么夸张!”他总回陈晴,现在,他知道了,不是夸张,是事实。
脚疼只是各种不适中的一种。
这些年,他东一榔头西一棒,零零碎碎挣点零花钱,正经班很久没上过,生活所迫,路路不通,最后,他只能在鳄鱼出卖劳动力,在家久了,重返职场,最大的不适应是不自由,不能想抽烟抽烟,想歪在哪儿便歪在哪儿,在这里,迟到扣钱,上班说话扣钱,卫生打扫不到位扣钱,不穿工服扣钱,随意离开岗位扣钱……光是适应规章制度,辨别哪些行为不规范,会扣钱,孙大力就用足一个星期,现在,他已经熟稔到可以对新人讲规矩了,还带了俩徒弟,转正在即,转正后,工资将比实习期多一千二,别墅不想了,房贷起码可以不再交,倒是够过了。
“孙师傅,过来一下!”刘主管冲他打个招呼。
孙大力摘下一次性手套,脱下围裙,洗洗手,他走到刘主管狭小办公室前,手上的水珠刚好抖完,刘主管比他年轻十岁,个子不足一米七,眼睛像手指甲掐出来般漫不经心和小,他让孙大力坐,说要和孙大力谈谈。
“什么事?”孙大力吓一跳,声音微颤,他担心要被解雇,不过,上周三,他交转正表时,人力没暗示他不能交啊,难道有变故?哎!想到最坏不过鳄鱼这份工没得干,又不想当老板,当总经理,做基层工作,不怕找不到,孙大力又平静了,“您说,我都能接受。”
刘主管看孙大力莫名紧绷的姿态,笑了一笑,“孙师傅,别紧张,就几句话,我征求下你意见。”
“您说。”
“你来三个月了,按理说,今天转正,”刘主管拖了下尾音,卖了个关子,“我们观察到你干活卖力,做事可靠,也愿意提携年轻人。”
“嗯,都是应该的。”孙大力等一个“但是”,但是“但是”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