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因在楼下沉思时,陈雨在楼上忙着喷药、灭蟑螂,她想起若干年前,找过上门消杀的公司,联系方式记不住了,赶紧翻她的自留地,找到当年的文章,文章末尾处,写着灭虫公司的电话,这一翻,回忆如潮汹涌。
“灭虫记
文/一滴雨
我在水池的壁发现小米米粒大小的虫子时,曾仔细想过,我弄死它,算不算杀生。
当时,我可以采用的方式包括用水冲,开水、冷水皆可;用指肚轻触,无需太大力气,碰完,触完,再一扭,一捻,相信它将粉身碎骨;我还可以拿水池中的各种器具,刀的背、勺子的把儿、碗底,砸它、覆盖它,那只搪瓷盆在阳光下,仅仅影子逐渐逼近它,就够它在死之前,先吓破胆。
算杀生吧。
人类不能和动物和平共处吗?如果互相无害。
人类不能和动物和平共处吗?虽然除了人,我从没喜欢过任何、其他动物,never。
算了。
本着慈悲为怀,和谐相处,绝对权力和优势下的放过心态,我放了它一马。我看着小米米粒不疾不徐沿水池的壁一路向前爬,爬过水龙头,爬过微波炉,爬过四块光滑的瓷砖,其中一块印着黄色的芒果,另一块印着绿色的西蓝花。小米米粒爬过食物图案那一刻,它显然迟疑了会儿,但迟疑不过瞬间,毕竟我凝视着它,它能感受到震慑吧,终于,它爬进了一条以丝为距离长度的缝中。
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事后,我无数次责怪自己,一念之差,没有常识。如果我当初碾死那颗小米米粒,以它们种族的繁殖速度,起码我家会少几十只、上百只蟑螂吧,对,蟑螂,我没认出来,它是蟑螂的幼崽。
十几天后,我在水池的壁、在水龙头、微波炉旁,在瓷砖上,在各种缝中,在地板,在浴室,在垃圾桶附近,在目光所及的各个拐角,都见到了小米米粒大小的虫,而它们的父辈、兄弟姐妹辈已经长大,成为两节手指左右长度,带壳、带翅膀、褐色的成年蟑螂,总在不经意时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除了人,我从没喜欢过任何、其他动物,never。何况是长相丑陋,毫无美感,绝无益处,只能带来惊吓的蟑螂。
从意识到看到一只蟑螂,它身后至少有一百只同党,我便开始研究如何灭了它们,尽可能控制事态的发展。
我试了不下五六种蟑螂药。
从药的形态看,有饵剂,有片状,有块状,有珍珠状。
从药的外观包装看,有盒装,有罐装,有针管状。
从药的气味看,有异香扑鼻的,有完全无味的,有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的。
从药的价钱看,便宜的几元,贵的上百。
总之,我尽力了。
一段时间内,每当我发现蟑螂中的一份子,无论幼崽态还是成年态,我的第一反应都是去追,去踩,收拾完尸体,拿起针管对着刚刚发现它们的地方打一针饵剂。不放心,再放一罐或一盒……
一段时间后,家里已经做到三步一岗,五步一卡;认真地说,我确实控制了事态,渐渐看不到它们的身影了。
我骄傲了。
我骄傲地放松了管理,放松了自我管理,以及对家人的管理。
一天早晨起来,我看见半个西瓜皮敞开放在茶几上,汁液滴滴答答淌在桌面,已经凝固,成为触目惊心的点;再进厨房,更惊悚地是平放在砧板上的刀,像刚杀过鸡似的,沾满红。
玄关处有外卖的袋子,几十支的竹签横七竖八冲出袋口,读题已知内容,半夜有人撸串,吃完还啃了西瓜!
这还没完,我走过的路如偷情现场的探访,我在书房的桌上看到了冰淇淋的盒,天啊!啃完西瓜,他还吃了冰淇淋!
打扫完不争气的家人创造的战场,度过几个无事的白日,某天晚上,恶魔集中降临并爆发了。
我要洗衣服,打开洗衣机旁的储纳柜,洗衣粉盒旁跳出一只仓皇要逃的蟑螂,比我之前看到的都大、壮实。我本能地往后一蹦,手贴在胸前,居然还记得安慰自己,不怕!不怕!
我吞咽难,呼吸难,没有最难,唯有更难,把脏衣服塞进洗衣机,我走近冰箱,想取杯冷饮冷静下,冰箱和地板之间的空间, 冲出两只成年蟑螂,他们可能是一对,春梦刚醒般,莽莽撞撞,冒冒失失,爱得那么深,那就死一块吧!我举着冷饮的瓶子精准地一头一尾砸向他们的头尾。
必须整风。整半夜吃东西的风,整不严格以家庭为单位自我管理的风。
如世上所有脆弱的团队,我们一旦经历困难,便拒不承认,互相责怪,阳奉阴违、怒不可遏、一拍两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