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夏季,谷底水大流急,英布带九万兵穿过此谷本就不易,再受到公子婴沿途的阻击、骚扰,自然心急火大。倒是李左车以大王的宽容,时不时的就劝慰关怀一下,才使英布没有彻底抓狂。
霍邑城正堵在调鉴谷的南部出口处。从霍邑向南只有两条路可继续前往河东郡,而霍邑则在三岔路口。要想从太原郡方向攻伐关中,除了走霍邑外,其他还有的一些道路比调鉴谷更为艰难且路途更为遥远。隋唐李渊从太原起兵欲夺关中时,就因霍邑很难攻下,又赶上阴雨连绵,通过雀鼠谷运粮艰辛,粮草难以为继,打了退堂鼓差点儿退回太原。
所以,守住了霍邑,基本上也就断绝了从太原郡经由河东郡攻略关中的可能。
霍邑并非不可绕过,只是绕过霍邑的道路也并不比调鉴谷好走,且距离霍邑很近。你要攻伐河东郡,粮秣总是要从太原郡运过来的,离霍邑很近的运粮道路也就很容易被霍邑守军掐断。像霍邑城这样的城池立于当道,但又没有以关隘的形式堵住道路,可又必须拿下,就是这个道理。不在于城池本身,而在于城池内的军队袭扰后路的威胁。
所以英布在出兵前大言曰以半数兵力围城,以另外半数进攻关中,实际上也就只能听听。
终于,英布把他的大军带出了山谷,然后把霍邑城围了个水泄不通。霍邑临着汾水,自然也就利用汾水围城而挖了护城河。英布围城后的第一件事儿,自然是断绝护城河的水源。
霍邑的护城河,西面直接就以汾水为护河,南则以汾水的一条支流为护河,这两面的水源都是无法断绝的,英布只能在北城西侧护河连接汾水的入水口和东南连接支流的出口水口进行同时阻塞。
从霍邑建城的形貌上,西城和东城具备较大的开阔地,北城也勉强具有一定的开阔区域,便于大兵团攻城。南侧临山,不便于兵力展开,还有无法断绝的水源,从这个方向攻城的想法直接被放弃;西城的护河无法断绝水源,攻城只能通过架云梯桥的方式过河;东城和北城可以在切断护河水源后填塞河道,能够使用冲城车和楼车这些大型攻城器械,所以也是英布军的主攻的两个方向。
问题在于,公子婴到达霍邑已有一个半月,他可没闲着。一方面陆续接收来自咸阳的投石机、新床弩等新守城军械,另一方面也在改建城郭。
旧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来不及建成荥阳、潼关那种棱堡,但他还是在东北两面原来的马面上增加了圆弧前端,并按照荥阳的方式为城头床弩、城内投石机加建了快速再战的石锤蓄能设施,并在可能达到的情况下为突出城墙的马面加建了部分斜面,产生一定程度的棱堡效果。虽然来不及建造有顶盖的多层箭室,但就现在所做的这些就已经使霍邑的防守能力得到了相当大的增强。
由于霍邑不是一个只管固守的地方,在适当的情况下还要能快速出击打乱敌方的节奏,所以公子婴在城门内修建了石道,上面架上了一种能快速顶住城门又能快速向后拉开打开城门出击的顶门车。
古时城门防备敌方冲城车破门的方式通常有三种。第一是城门包铁或包铜,第二是城门内设千斤闸,也就是铜铁所制的格栅,第三则是用石条或沙袋彻底堵死城门。城门包铜这个已经有了自不必说,千斤闸的问题是提起和放下全凭城门上的绞盘,关的速度够快,开起来就慢了。沙袋堵门效果最佳,可在开关城门上也是最慢的方式。
公子婴采用的方式最早也是胡亥跟匠师台提出的,在城门内道两侧设石道,可以让巨木打造并预装石条或沙包的顶门车前后推拉。推到城门前顶门后有对应的石槽可以用巨木把顶门车卡住抗击外面冲击城门的力道。需要移开顶门车时拔出卡住车的巨木,后端用数百军卒把车拉开就是了,由于石轨道的摩擦力小,这比扛走沙袋或者绞起千斤闸都要快的多。
对于敌方会堵塞护河水源的战法,公子婴自然也早有预料。所以当英布发起“草袋进攻”时,投石机和床弩、箭阵都没闲着,打得英布军卒哭爹喊娘,死尸在城外空地上躺成一片。虽然在李左车的建议下,在代郡和太原郡库藏的足够战甲、大盾掩护下,三日后终于堵塞了两端与汾水及支流的连接,可英布军的伤亡也已有四、五千人之多。
接下来,就是填塞护河河道本身,这可以使用较多人力并采用散兵阵,而公子婴也就无法集中火力。又用了两日时间,在东城和北城填出了六条两、三丈宽的堤道,付出了近一千多人的伤亡。
填河不是先登,其功劳并不显赫,也不是攻城的主要目的,所以在整整五日的填河作业中,英布尽驱非楚人组成的那个两万人的部曲上阵。当然两万人肯定不够,楚人部曲也一样上阵填河,但非楚人的部曲相对而言伤亡的比例就最大,五日内填河伤亡的近六千人中,非楚人的军卒占了一半,这自然会引起不满。
待到准备攻城的大帐部署时,英布又以楚人部曲为主攻,这种不满就彻底爆发了,非楚人的部曲校尉是韩人,名为程固,此时气愤已极,直言将向大王请王命,率部退出攻霍邑之战。
英布大帐点兵,李左车守喏是不参与的,但帐中发生的一切他却都知道。在楚人和非楚人之间的纷争不可调和之时,他就以和稀泥的角色出场了。先把程固批了一顿,军中自以大将军为首,将令出自一人,怎可以下犯上?让他向英布赔罪。然后又向英布求情,毕竟这些人刚从刑徒变成军卒,不要太过介意。最后建议既然程固部伤亡很大,不若放到西北侧去保护粮道畅通。
李左车在从界休出发后确实从未干预英布的任何指挥决策,相反还从兵家的角度提供了很多经验和建议,对英布这个只知勇武向前的大老粗快速掌握用兵之道所起的作用巨大,英布很感恩,再说人家又是大王,所以大度的对程固不咎既往,并采纳了李左车的建议,让程固部在霍邑西北布防。
李左车在离开大帐时瞟了程固一眼,程固会意,在点兵结束后又主动去找李左车请罪去了。
第二日开始正式攻打城郭本身。英布调集所有楚人部曲,除了后勤辎重守卫部队外,六万人一齐向霍邑发起了轮番的冲击。前面这五日填河过程中,英布留了万人制作冲城车和楼车,此刻开始正式攻城,在霍邑的东门和北门都各准备了两部冲城车,另外还制成了九台楼车,一台自己上去用作指挥,其他八台都缓缓地推向护河中填出的堤道,准备靠近城墙放跳板登城。
可惜,与其他反秦军攻城的结果一样,楼车这种东西在胡亥剽窃来的投石机设计下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很快就给砸塌或者烧成一个大火炬。而且,由于公子婴仿照棱堡把城墙弄出一些曲折,楼车靠过去也很难搭起跳板。对英布来说最讨厌的事情是投石机都在城内,想压制都没法压制,除非自己也有强大的投石机。
冲城车的结果也好不到哪儿去,在公子婴的顶门车面前,除了在城门包覆的铜板上撞出一堆凹坑外,毫无其他作用,并很快就被城上泼下沸油+火把烧毁。
一日攻城结束战果全无,甚至连个先登之卒都没有,也就是助攻压制的城下箭阵给城头守军造成了一些伤亡。英布撤兵之后,在李左车的建议下,随即安排在第二日攻城时部署部分兵力进行掘地道作业陷塌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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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邑之战英布和公子婴如火如荼的打着,咸阳宫内胡亥与三公九卿们则就是否要把秦锐派出函谷关、扫平一切反叛力量在争论。参与者除了在朝的三公九卿外,还有秦锐的章邯、董翳、司马欣、公子将闾等此番立功的军将。
秦锐军把周文的大军一口吞下,除了公子将闾在函谷关为了做戏使己军伤亡大一些外,几乎完全没有什么伤筋动骨之处。由于胡亥带着一众大臣们在潼关观战,章邯数月的练兵成果也使亲眼目睹的这些重臣极为欣慰。虽然现在的秦锐军和与刑徒混编之前久经战阵的原中尉军尚无法比拟,但也完全达到了秦灭六国时的大军水平,所以派出秦锐横扫山东的呼声就变得非常响亮了。
胡亥起始之时并未参与进去,只是让公卿们进行讨论,结果公卿们几乎异口同声的主战,只有陈平知道皇帝的心意,李由知道山东糜烂的程度,所以虽然也同意出战,但却不同意一鼓作气扫平山东叛军。
“陛下,”宗正赢腾差点儿就站了起来:“陛下先守住关中的方略已经取得了极大的效果,函谷关后有潼关,两关雄峙,已牢不可破。武关经兵推之后,防守也大大加强,峣关也在增建关城,并将可绕行之关后的山路设墩台示警,所以武关方向贼人也断无破关而入的可能。关中大秦根基既已稳固,重新平靖山东之乱就是当下最紧要之事。若只守关中,放任六国之地闲民作乱,则关中百姓少了当初一统江山的自豪,一样会对朝堂有所怨尤。关中民心若失,陛下再要扫荡叛军必难。”
“老宗正,”李由向赢腾施了一礼:“宗正之言很有道理,然现今秦锐军不过二十六万左右,出关平叛是必然要做的,比如应先解荥阳之围,再剿灭陈郡张楚的闾左之王,至于赵地武臣、魏地周市等,相信不难扫荡。但像楚地景驹、代地李左车等,前者为故楚遗族,这类人本身羸弱易灭,但剿杀一股,就会又生一股。先皇帝对六国遗族根本不放在目中,所以此等人多如牛毛。似李左车者,本身善兵,欲灭之则难度倍增。在下身为秦臣,自是与老宗正有相同的心意,欲一扫山东,重振大秦雄威,然山东之乱若仅为闲民所为则易平,宗正也见到周文所率张楚军之战力了,可要面对李左车等兵家之军则难,而对六国遗族死灰犹可复燃之辈,意欲一鼓荡平,则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