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杰民忽地转头看向曲木匠,曲木匠也猛地抬起头,两人对视了两秒,又同时打了个冷颤。
冬儿看到二人的表情也吓了一跳:“我说错什么了吗?”
曲木匠终于开口:“这东西如果用的不好,还是有一定危险的,你好好研究一下说明书,不要一味的自己琢磨。”
夏杰民连忙道:“嗯!我过几天办完休学手续,回来前会去书店买本英汉词典回来,琢磨透了说明书再弄。”
“那就先放我这里,等你把说明书研究透了再给你。”
“好!”
冬儿看到两人突然严肃起来,还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有些手足无措,夏杰民对她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脑袋,道:
“冬儿真是我的福星,我刚才一见到这宝贝,一时兴奋,忘了这东西用的不当,也是有危险的。”
“冬儿你的一句话点醒了我,让我一下冷静了下来。以后就要这样,当我热血上头的时候,就需要冬儿在旁提醒,我才会少犯错”
冬儿的眼中绽放出喜悦的光芒:“真的吗?真的吗?我也没说什么呀!我就是不懂,胡乱问了一句”。
“这句话对我很重要!真的!”夏杰民对她郑重点头。
冬儿又转头看着爷爷,投去询问的眼神,曲木匠也点了点头,肯定了夏杰民的说法。
冬儿裂开大嘴傻笑:“我什么也不懂的,就是随口问了一句。”
“以后就这样,想到什么就说,不懂就问”
“好!”
夏杰民又对曲木匠道:“爷爷,等会我去找一下蟹叔,去看看爹的船怎样了。”
“好,既然决定了,就把事情安排好,一步一步计划好,记住:看清,想好,出击!”
“我会的!”
随后,按曲木匠的指挥,经整套潜水装备放到角落的一个木箱里放好,回了自己的院子。冬儿亦步亦趋的跟着,与他一起将杂物房的东西放好。
边忙活边说着最近岛上发生的事情,随着冬儿叽叽喳喳的讲述,夏杰民有些惊讶,最近他不在的二十多天发生了这么多事。
岛上原有10多条拖网渔船,从渔船的数量,鹿山岛的船比得上周围几个村子的总和,但如果剔除梁大牙这个团伙,其实还不如陆地上的其它村。
梁大牙团伙骨干成员有八个,人人有一条机动渔船,又有所谓的十三鹰做爪牙,纵横周边上百里海域,没有几个村子联手,无法抗衡。除非是传说中的走私船队,动辄十几二十条船一起出动。即使巡逻海警如果只是在海上碰到,没有当场抓个抢劫现行,也轻易不惹他们。
就在这段时间,梁大牙他们接连损失两条机动船,一条是碰到大鲨鱼被鲨鱼击沉,一条是触礁沉没,人都被路过的渔民救了,但损失惨重。
而且两条船都跟一个人有关系,斜对岸的海边一个传的很神的海运强的人,梁大牙等人最喜欢瞄上这类人,运气好,来钱快,愿意花钱消灾。
可惜没想到对方运气好到爆棚,两次有计划的抢劫贴进去两条机动船,差点配上七八条人命,岛上的人都说梁大牙他们惹到了妈祖的干儿子,要倒大霉。
奇怪的是,梁大牙一伙人连遭两次重创,却并没有收敛,反而出去的更频繁了,早出晚回,一点不见泄气的模样。
确实很奇怪,但信息太少,夏杰民也理不出个头绪。
他只知道,这伙人这么高调,在严打期间,迟早撞上铁板,只希望不要牵连太广。
政府在陆地上展开拉网式的严打整纪肃风,为改开保驾护航,在海上投入的还不够,但是如果撞上了,就绝不会放过。
他在工具箱里拿了一个木柄长约一尺的小铁榔头插在腰间,对冬儿说:“我去看看船,顺便跟蟹叔说说话。”
“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
随后,夏杰民出了院子,一群狗围了上来,他随意点了两只狗名,让它们跟自己下山,在其它几只狗不服气中,带着阿雪和黑妞下山。
约莫走了20分钟,才走到蟹叔的门前。
蟹叔姓莫,大名莫强,从小有罗圈腿,大家从蟹仔叫到有人叫蟹叔,没多少人记得他的名字。
他跟夏杰民他爹夏青山都是少年丧亲,一直跟着夏青山一起长大。
后来夏青山被曲木匠选去葫芦谷帮忙干活,就在父母留下的院子里守着。
夏青山做什么都会叫上他,吃的也会分一份给他,他沉默寡言,只有在夏青山面前才会露出笑脸,有说有笑。
因为身材矮小,腿有罗圈,加上不与人来往,也没人张罗,至今孤身一人,从未婚娶。
此时,透过篱笆墙,夏杰民看到不大的院中,蟹叔坐在一张小凳上编筐,两眼失距空洞的望着空地,双手下意识的在编筐。
冲进院子的一白一黑两条狗将他的魂叫了回来,他茫然的四处张望,看到已站在他面前的夏杰民,方才回过神来。
他连忙站起身,手忙脚乱的拉过一张凳子让夏杰民坐,又要进屋倒水给他喝。
夏杰民将蟹叔拉在凳子上坐下,把凳子凑到他前面也坐下,蟹叔搓着手,嘴唇蠕动,又说不出话来。
夏杰民拉住他的手,看着他说到:“蟹叔,我爹只是在海上失踪了,并没有说一定回不来”。
他刚说到这里,骤觉手一紧,只见蟹叔紧紧抓着他的手,蹬着不知多久没睡带着血丝的双眼,激动的说到:“你....,山哥他....我....”
“失踪,不代表回不来了,对吧?”
蟹叔呼吸急促。
“虽然希望很小,但我作为儿子,还是抱有万一的念头”
“所以,我想暂时不上学了,休学一年,在家代替我爹打鱼,也顺便等我爹。”
蟹叔神情变幻的脸满是焦急道:“那不行的,这怎么行,怎么能不上学?”
“蟹叔你听我说,出了这样的事,我即使在学校也无法静下心来学习。我打算花一年时间在家,一是等我爹,二是静心,三是代替我爹打一年的鱼,当是尽孝,万一一年后,我爹依然没有消息,那我再去上学,这一年就是我的守孝。”
“那时,我也能静下心读书,对吧?要不然,我在学校也无法安心,对不对?”
“而这一年,您要教我打鱼,我是渔民的儿子,不会打鱼岂不是笑话?”
蟹叔满脸纠结的看着夏杰民:“那你不是耽误了一年?”
夏杰民又安慰道:“又不是天天都能出海,平时我在家自学,遇到不懂的就记下来,隔三岔五的抽空去学校请教老师,一年后再重读一次,说不定更厉害,等于读了两遍,说不定从全校第五就变成全校第一呢?”
在夏杰民的述说中,蟹叔也终于从死气沉沉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一想到就要代替夏杰民他爹教会他打鱼,浑身突然充满了力量。他猛地站起身来,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自从深夜接道消息,至今没吃过东西,渴都感觉不到。现在心绪激荡,感觉头晕目眩。
夏杰民急忙扶住他坐下,去给他到了一碗开水,开水瓶里的水是昨天的,已经不热。
蟹叔咕噜咕噜的喝完一大碗水,喘口气就去屋里哪里块干饼,边啃边走出来说:“我们去看看船怎么样了,他们停在沙滩上搁浅着,说船身中弹,不知道要修多少钱?他们夜里把摇把往我这一扔就走了。”另一只手还拿着摇把。
夏杰民让他先煮碗面吃了再去,他也不肯,边走边吃。
两人随即向海滩走去,一路上两人也没说话,蒙头走路,夏杰民知道,相比自己,蟹叔的悲痛不逊分毫,父亲是他的兄长,伙伴,也是唯一的伙伴。他从小就是爹的跟屁虫,与其他人基本不怎么来往,没有父亲的带领,他可能找不到存在的意义。现在将自己教会打鱼能成为他活下去的动力。
不一会,到了沙滩,此时海水褪去,他家的船孤零零的搁浅再沙滩上。
不时有不大的石头蟹急忙钻入洞中,留下一串痕迹,在他们经过后不久,痕迹又悄然隐没。
此时时下午3点左右,太阳正烈,淘海的村民还没有来,只有零散的几个妇女带着斗笠在沙滩上挖沙蛤,瞟到他们,也装没看见,不经意的走开,又用眼角余光关注着他们。
他们也没管这些,先走到船边转了一圈。
这是一条很陈旧的木船,只有约八米长,比一般的小木船大一点,但比码头上的拖网渔船要小的多。此时的木船从边上看去都感觉惨不忍睹,到处是炸起的木刺,弹痕至少有十多处,基本没有维修的价值。
蟹叔的表情变幻不定,呼吸都急促了。夏杰民也脸色阴沉的攀上小船,掏出小榔头,检查柴油机,发现以及掉光油漆的机器上也有弹痕。他的心有些下沉,若是柴油机彻底坏了,对他的计划会有影响。起码会大大推迟计划的进度,再买一个也不是说买就就买的,新的太贵,旧的不知多长时间。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主体到没有被子弹打穿,只有几个浅浅的弹痕,油箱也没事,只有排烟管有一个弹孔,他长出一口气,对阴沉着脸在船下发呆的蟹叔道:“蟹叔,机器没大事,只有烟囱破了个洞,拿块铁皮包一下就好”。
蟹叔立刻活了过来:“那还好!那还好!”随即又沮丧的说到:“可船身废了,没法修了,本来就是几十年的老船,修好了也不敢开了”
“没关系,只要机器还能用,我们再弄条小木船,照样开。”
他家的这条船本就是再机动船里凑数的,机器是老旧型号,用了几十年,动力小,耗油大,大些的渔船开起来太慢。装在小木船上的话又耗油大,不划算,没人愿意花钱买来吃油,还不如人力划。
七几年公社大锅饭解散,五六米的小木船和十几米的机动船都有人抢着要,只有这条八米多的老木船划起来费劲,要两个人同时划才行,要占用两个壮劳力,这就不划算了。只有当时的夏青山和蟹叔两个人干活是焦不离赞,就分给他们了。后来,他们发现确实不划算,两个人一条船的收获只比五六米的单人小木船持平略多,只是没那么累而已。后来夏青山找人看了仓库里吃灰的这台老旧柴油机,说能修,他就花了八十块钱买了,又花了7块钱修好。结果装上去一试,居然还行,速度勉强跟别的拖网渔船差不多,但是拖网必须要小上一半,网孔还不能太小,否则船速就会太慢。
但总是能算拖网渔船了,收获除去油费,相当于单人小木船的两倍,每天也能收获个十来块钱。
蟹叔坚持拿三块一天,说是以前一天收获不定,有时三四块,有时五六块,两个人分,现在他固定拿三块,是小工的两倍,赚大了。
老哥俩也没纠缠,就这样几年下来,一直到现在,外人都当是夏青山高价雇的蟹叔干活。
蟹叔犹豫了一下,说到:“蟹叔这些年跟着你爹赚的钱都存着,你要不....”
“不用,蟹叔,船的事你不用操心,我来办,用不着吃老本,您的钱都存着将来养老和给我儿子买糖吃。”
蟹叔未老先衰的脸上终于笑开了花,连连道:“好!好!留给我侄孙买糖吃”。
夏杰民知道现在要多安排点事给他做,免得他七想八想,就对他道:“蟹叔你去把板车推来,顺便把螺丝刀和扳手也带上,等会我们把机器拆下来推回家,等后面船来了再装,这条船身我们就不管了,会就有人帮我们处理的。”
蟹叔虽然不知道谁会处理这一堆烂木头,但他听惯了夏青山的吩咐做事,现在换了小夏,他也没意见,就回家推板车。
夏杰民在后面又喊道:“弄点面条吃了再来”。
蟹叔没回头,一摇一摆的边走边挥了下手,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时,刚才在远处挖沙蛤的一个中年妇女不知什么时候走近了,叫了声‘芽仔’,夏杰民回了声‘婶子’。
这是石头的娘,小时候夏杰民倒是有时会到她家玩,后来就去的少了。这时石头娘一脸怜悯的过来摸着夏杰民的胳膊,说道:“可怜的娃!早早没了娘,现在爹也走了,这可怎么办哦?”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夏杰民认真的对她道:“婶子,我爹只是失踪了,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说完还皱着眉头用责怪的眼神看着她。一句话说的石头娘彻底哭出声来,眼中的怜悯和着泪水止不住的流,一手捂住嘴,发出“呜呜”的哭声。
石头娘吸了口气,问道:“孩子,今后怎么打算呀?”边说边抹了把鼻涕甩在沙滩上,又在身上擦了擦。
“我在家等我爹,边等边跟蟹叔学打鱼,爹回来了,我就回去继续上学。”
石头娘瞪大还在流泪的眼睛:“你不上学了?”随即又“唉”了一声,“也是,上学是要烧钱的,没人供,可没法上学。”
“我在家等我爹一年,若是真回不来了,我就攒够学费,一年后再去上学。”夏杰民被拉着胳膊,垂下头,声音低沉的说道。
这时,其他几个妇女也发现这边的哭声,也往这边走来,夏杰民不耐烦的看了她们一眼。
石头娘看到他的神色,松开手,抹了把眼泪,转身往几个妇女的方向走去。
几个妇女见到石头娘向他们走去,也迎她,几人在距夏杰民约五十米远的地方会合。夏杰民隐约能听到她们的说活声,但听不清楚说什么,只见到石头娘说着什么,还指了指脑袋。
然后就见到几个妇女同时捂住嘴,显然都哭了。有人想向这边走,有人拉住。
夏杰民能想象得到,她们定是认为他有些想不开,有人想劝,有人觉得不应该说开,这样挺好,带着希望活下去不好吗?
其实夏杰民心中虽然知道他爹活下来的机会渺茫,但,万一呢?
万一他爹没有中弹,万一他爹只是游走了,万一他爹被其它渔船救了呢?
他的心中何尝不是真的这么想,也只能这么想。
夏杰民甩开这些思绪,望向另一边的码头,他站的位置距码头有些距离。
由于这是岛上的一个小海湾,中间隔着一片乱石滩还有一片滩涂,还是能隐约看到码头的船只。明显比上午少了大半,大船更是一条没有。看来梁大牙他们真有重要的事情,否则,刚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总该窝一两天。
这时,刚到海滩就到处撒欢的阿白和黑妞嘴里叼着东西跑了过来,阿白叼的是一只小白章,黑妞的是个猫眼螺。
它们将收获放到夏杰民的脚边,叫了两声,等着夸奖,夏杰民一狗给个摸头杀,说了句好样的,就打发它们去继续。
这时,蟹叔推着板车过来了,他上前拿过板车上的扳手和绳子,想了想,说道:“蟹叔,你用板车去岸边捡几块石头,等会垫到车轮下面,免得等会陷到沙里推不出来”
蟹叔也不多问,推上板车去捡石头,夏杰民将绳子捆到机器上,又测算了下螺旋桨距地面的高度,在螺旋桨下方挖了两个浅坑。待蟹叔回来,他将石头放到坑里,摆好,再将板车尾部插到螺旋桨下方,推进到轮子刚好再石头上面,板车的木板也正好接触道螺旋桨。
他交代蟹叔在船体另一边,拿着绳子,他说拉再用力拉,然后他上到船上,一个一个螺丝拆机器。
待拆到最后两个螺丝,他让蟹叔用一半力拉住绳子,他快速拆掉最后两个螺丝,再最后一个螺丝时,让蟹叔用力拉住,在螺栓掉出来,他扶住机器,再让蟹叔慢慢放,然后,机器平稳的落到板车上。
两人都满头大汗,松了口气,二人又将拆下的螺母螺栓检查一遍,没有遗漏,两人将机器捆好,一拉一推回家,夏杰民吼了一嗓子,两只狗子飞奔而来。
此时也已五点多,在经过通往码头的岔道时,从码头方向走来一群人,领头的正是梁大牙。身后跟着有十多人,这些人正兴奋的说着什么,见到夏杰民叔侄二人,立刻停下,齐齐望着拉板车的夏杰民二人。
夏杰民一看,八大金刚大多都在,还有十三鹰中的数人,他将板车停下,对着梁大牙喊了一声梁叔,又对一个笑眯眯的中年人喊了三爷,又对众人喊声诸位叔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