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板车轱辘陷胡同口泥坑了,我怎么也没弄出来,亏了这位兄弟帮忙,我这一搭话,原来是燕子介绍来咱家租房的,您说这有多巧,兄弟见我身子重,非得帮我拉车,我也只好随他了,对了兄弟,还没问你姓名呢。”
“大妈您好!我姓姬,一个女字旁右边一个功臣的臣字,名字是羽毛的羽,姬羽。我家在燕云省华龙县青山镇白石岭村,这是我们乡政府开的介绍信。” 姬羽从口袋里拿出介绍信双手递给大妈:“我来京城是想找事做,我们那儿全是山沟,地少很穷,有力气的都出山找事做,我也想来京城碰碰运气,到车站跟前的报刊亭登记旅社,报刊亭的妹子,哦,大姐叫她燕子,人挺热心,听说我从农村来就劝我租房,说租房比住旅社便宜很多,我就按她给的地址找来了,给您和大姐添麻烦了,我想先看看房子中不?”
“中啊!那咋不中呢?就是西头那个耳房,过去看看吧,不过现在里面有些乱,我在家闲着没事,就去街道厂领些纸壳在西耳房糊点心盒子,你看看要是能相中,我和我闺女立时就给你拾掇出来打扫干净。”
姬羽跟着大妈进了耳房,四下看了看,房间不算小,有小20平米的样子,靠北墙从东到西是北方农村家家都有的通铺火炕,炕上铺着炕席,这让姬羽比较满意,他打小睡惯了炕,睡床是真不得劲儿。
火炕几乎占了半间屋,靠西墙有个老式的双层木柜,下层是双拉门上层是掀式箱盖,盖子上堆着一些纸壳和封面花纸,靠南墙有一个旧木桌,上面放着浆糊盆和刷子,还有几个已经成型但没贴封面的糕点盒。
虽然外面还是春寒季节,可屋里倒也不冷,姬羽下意识的摸了摸炕,大妈道:“这屋的炕和正房西屋的炕是连着的,西屋是我闺女和燕子住,我每天都在西屋炉子上温水,这屋的炕也就不怎么凉。”
“大妈,这房子很不错,房租燕子大体跟我说了说,不过那不作数,得您拍板,您出个实在价,跟我想的差不多我就租下了。”
韩大妈年轻守寡,一个人在街道五金厂工作,含辛茹苦拉扯着儿子左玉鹏、女儿左玉洁,一直没改嫁,玉鹏高中毕业后应该下乡当知青,为了留城里,她办了病退让玉鹏接了班,两年后儿子谈了女朋友很快结了婚,儿媳叫崔云莺是西城邮局的职工,人长得好,也会来事,跟她这个婆婆相处的还不错,小两口住在西屋,一年后就给她生了个大胖孙子,可把她欢喜坏了。
女儿玉洁高中毕业后没了顶替指标,只能乖乖下乡插队,第二年跟一起插队的京城吕姓男知青好上了,77年恢复高考,俩人都报考了,可惜都没考上,去年中央下政策,允许知青返城,俩人商量好安置工作后就结婚,可百万知青一起回城哪有那么多安置岗位?玉洁就住西耳房在家待分配,万没想到,工作没等到一场泼天大祸却等来了,女儿男友小吕跟父母一起坐长途车出远门,长途车不知怎么就掉山崖了,小吕和父母同时遇难,玉洁闻讯准备去悼唁小吕,却碰见吕家俩姊妹为争遗产打得不可开交,玉洁悲哀加气愤回家就病倒了,到医院一检查更糟心的事来了,这丫头竟然有了身孕,一个月刚出头,大妈和儿子儿媳轮番做玉洁的工作,让她把孩子打掉,把事情瞒下有利于以后嫁人成家,可玉洁却魔怔了,无论如何要为吕家留个血脉,要活她和孩子都活,要孩子死她也不活了,一起找小吕去,一家人无奈只好随她。
就这样大妈跟孙子小虎住东屋,玉鹏两口子住西屋,玉洁住耳屋,儿媳担心小姑心窄出事,就让在车站报刊亭工作的妹妹崔云燕过来陪着玉洁。
年前崔云莺在邮局分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单元楼房,两口子搬过去住了,天凉了,大妈怕玉洁身子受屈就让玉洁和燕子搬到腾出来的正房西屋住。
大妈不是正退每月退休金才18元,玉洁没工作,儿子儿媳一起住时每月给她30块钱,生活还算轻松,但两口子单过每月只交15块钱,是小孙子的生活费,还含有燕子的伙食费,这下日子过的就挺紧吧,大妈琢磨着把耳房租出去换些活钱,儿子儿媳也支持这个想法,燕子就把这事儿记心上了,房租的事儿一家人商议过,也问过里弄熟人,打算租给有工作没房子的双职工,一天一块钱房租,基本相当一个人的工资,双职工一般都能负担的起。
可燕子不知怎么回事,却介绍了个农村小青年过来,而且连个工作也没有,一个月的房租这小伙子能付的起吗?可要是降价却肉疼的紧,看了看女儿消瘦苍白的小脸,大妈犹豫半天也没把价格报出来,她也是第一次往外租房,没什么经验,这地儿是城中村,不过远离市区,房子不太好往外租,小区不少人家贴小广告几个月,也无人问津,大妈怕要价高,这农村小伙出不起人就走了,要是要价低了,又怕吃亏,另外家里实在缺钱,就是多一块钱也很关键。
姬羽见大妈和大姐犹豫不定不吭声,就笑道:“大妈,玉洁姐,您俩要是不好意思张口,我就把燕子出的价说了,我觉着燕子说的价还比较靠谱,如果您俩也同意,咱们就签合同。”
大妈忙道:“那燕子是怎么跟你说的?”
“一天一块钱,一年365块钱,一把出一年的,以后随行市起落,同等价格我续租优先。”
大妈更加着急:“就这价,姬同志你能同意?你能一次就付一年的租金?”
“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就寻思不那么简单,大妈警惕道:“什么条件你先说说。”
“我每天得到外边找事做,燕子说可以介绍我去车站当搬运工,这是最后没办法的办法,我想先找找有没有比那个轻松些挣钱多点儿的工作。所以呢,我可能一天到晚在外面忙,大姐和大妈在家要是有空,就帮我拾掇拾掇屋子,洗洗换下的脏衣服,当然内衣袜子不用您们,我早晚自己洗,再有就是吃饭,我没时间自己做,上饭店太贵,我想跟您家搭伙,您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农村人不挑食,这样我一个月再多给您30块钱,算是卫生费和饭费,不过我没粮票,在外挣钱挣不来粮票,粮食得您们解决,您们看中不?”
“啊!原来是这么个条件,这不是提条件,是照顾这个家呢。”大妈心里不但轻松了下来还有些感动:“这恐怕不行!”
“妈,我看可以,姬羽兄弟的衣服和房间我负责,不用您老,您光做饭还不行吗?”左玉洁有些着急,这个条件实在太优越了,妈再提价就忒不像话。
大妈没理女儿:“这肯定不行,姬羽,我知道你是看我们这个家日子过得紧,想要照顾我们,可你也得量力而行啊,你刚来京城不懂得,京城的钱并不像你听说的那么好挣,我大儿子在五金厂上班还是车间干部,现在月工资是38块5毛,我闺女玉洁在家待业快一年了,到现在还没找到稳定工作,只能跟我一起糊点心盒子挣点儿钱,我们娘俩,有时候燕子晚上也帮忙,从早干到晚10点睡觉,一天还挣不到一块钱,燕子给你介绍到车站货场搬运东西,你是没看见那些大包大箱有多沉,从地上走跳板往火车厢上背,根本不是常人能干得了的,一天干十个小时以上,最多能挣两块来钱,你刚才说要找轻巧活多挣钱,有那好事儿,我们本地人早抢着去做了,你是不知道,光去年跟玉洁一起回城的知青就有几十万,一大半都找不到工作,连一天28块钱的清洁工都打破头去争,你这一个月就给我们60块钱房租生活费,上哪儿挣啊?孩子,衣服屋子大妈管了,饭好饭赖大妈管你饱,粮食大妈家购粮本上有结余,用不着你的粮票,你每个月给大妈10块钱的伙食费吧,就这样,大妈都拿着手颤,你这抛家舍业的一人进城,还不是想挣点儿钱,回老家盖房娶媳妇?都给了大妈家,算怎么回事啊?”
左玉洁感动的搂住母亲:“妈,您心真好,我错怪您了。”
姬羽更感动,这左家大妈、大姐跟竖港宋老师、陈老师有一比,都是善良的好人:“大妈,谢谢您这么暖心暖肺的替我着想,不过您和大姐还不了解我,我虽然出身农村,可也不是一般农民,是有一些手艺的,我会修汽车、修拖拉机、修电机,另外我有驾驶证会开汽车,别的不说,我要是找个司机的活,一个月轻轻松松就能挣100元以上,要是开出租挣得还能多些,要不我哪有钱一把给您三百多块钱,付一年的房租啊,您看,这是我的驾驶证,我没骗您吧?我想在京城找个开车的活该不难。”姬羽从兜里把驾照拿给大妈。
韩大妈接过驾照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她以前没见过这东西,但认识字,那小本子上“机动车驾驶证”几个字真真的,里面的照片是眼前的小伙儿,照片上的钢印“燕州市公安局”也是真的,名字就是姬羽,籍贯没错,把驾照递给伸过头来看的女儿,赞叹道:“姬羽,你这是真人不露相啊,没想到你小小年龄还有这么大的本事,在农村学到这些本事不容易吧。”
“也不是很难,上中学时,我跟我表哥在公社农机修理厂,学会了开拖拉机修拖拉机,后来我表哥在燕州开汽车维修中心,我也就跟他学会了修汽车开汽车,学会了后,不想在燕州争我表哥的饭碗,就想着到京城找找机会。大妈,这下您可以答应我的条件了吧。”
“那也不行,就算你在京城给人家开车,一个月开100元的工资,你给了我们一大半,剩下的没有花出去的多也不合适,连住宿带吃饭一个月我收你40块钱已经不少了,不能再多要你的钱了。”
“那这样行不行?我还是一个月给您60块钱,您也别亏了我,隔三差五的给我做些鸡啊、鱼啊、红烧肉啥的,改善生活,平时也别天天粗茶淡饭,每天咱至少来顿细粮,菜咱们有荤有素,荤素搭配,别我在您这儿待一年,把脸饿的跟玉洁大姐似地,回家我爸妈该心疼了,至少得让我的脸,跟咱这位小宝宝差不多,你说好不好小宝?”姬羽蹲下来轻轻碰了碰小萌娃的胖脸蛋儿。
“我不是小宝,我是小虎,我爸是大鹏,我是小虎。”萌娃抗议道。
“哦,还真是个虎头虎脑的小老虎,来叫声叔叔,叔叔给你好吃的。”姬羽从挎包里掏出了一包饼干塞到小虎手里。
“这!这怎么可以?虎子,快谢谢叔叔,姬羽,既然你一定坚持一个月60块钱,我就先应下了,你可真是个心善的好孩子,还这么聪明能干,我家玉鹏要能有你一半的本事就好了。”
大妈认可了提议,姬羽跟左玉洁要了两张信纸,写了两份租房协议,大妈和姬羽签了字,大妈留下协议,又把姬羽的介绍信要去,说明天就帮他到居委会办理暂居证,姬羽从包里摸出了一沓大团结,数出28张,将厚厚一沓钱放在大妈手上让大妈数钱,韩大妈不接钱:“生活费怎么也是一次性交一年的啊?月结就行,按实际吃饭天数算,要是哪天你不在家吃饭,就不能算饭费。”
“一天天计多麻烦?一年一把交给您,结余的钱月底改善生活。”
韩大妈终究还是把钱接了,眼角潮湿:“你这孩子,恁实在呢。”。
眼看天将擦黑,大妈让玉洁帮姬羽收拾屋子拿被褥,她带着孙子去做饭。
姬羽当然不能让孕妇帮他收拾屋子,把她让在炕沿坐着指挥,他打扫房间,其实要收拾的东西也不多,一边收拾,一边听左玉洁介绍家里的事情,由于以后就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一个锅里吃饭,玉洁也不隐瞒什么,连肚子里的孩子是遗腹子的事都说了,姬羽听后很是感慨,这么善良的一家人,为什么遭遇这么不幸的事情,看来确实不存在什么老天、上帝啥的公正天理。
卖报女郞崔云燕卡着晚饭点儿回来了,一见姬羽就笑了:“嗨!华龙的大哥,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我说咱们有缘分吧,我是不是算的特准?”
姬羽笑道:“燕子妹妹有诸葛孔明之才,为兄佩服之至。”
“呀,别看你是农村来的,肚子里的墨水还不少,怎么样?现在也算有稳定住处了,明儿个是不是就得去找工作了?我看你长得人高马大,应该有把子力气,用不用敝诸葛动用关系在车站货运场给你找个挣钱多的活啊?”
韩大妈端着一摞烙饼放在桌子上:“燕子你可拉倒吧,就你那挣钱的活能把人累吐血,你可别小看农村人,人姬羽本事大着呢,一个月轻轻松松干干净净挣百八十块钱玩儿似地。”
“呀!大晚上吃白面烙饼,大妈这是不打算过了咋地?哈!我知道了,今儿个是姬羽大哥进家第一顿饭,是待客饭,可是待客咋没整个硬菜呢?最起码得有个炒鸡蛋吧,烙饼炒鸡蛋是上讲的绝配吃食。”
大妈没好气道:“家里一个月拢共就三斤鸡蛋的供应票,光小虎这祖宗都不够,还绝配吃食?您就将就吃吧?”
姬羽一拍大腿:“燕子不说我都忘了,鸡蛋咱有啊,等着啊,我拿硬菜去。”说罢离开座位匆匆出了正屋门,跑回耳房把旅行箱打开,提了一塑料袋鸡蛋放到饭桌上:“昨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我妈煮了一大锅五香麻酱鸡蛋,今儿个我离家给我装了这么多,大家尝尝我们老家的麻酱鸡蛋怎么样?”一边说一边每人跟前分了两个麻酱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