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抄完资料出来的时候,林飞已经取了包裹,在海风中发呆了半个多小时。
包裹里,有小赵未寄出的第三封信,还有四封,以及一堆照片。
第三封信写的还是期盼,说她已经接到了母亲的消息,英语补习很顺利,已经准备申请学校。期盼林飞赶快过来,然后俩人一起申请,然后一边开店,一边上学。
但第四封就急转直下了,说母亲的身体很不好,在多伦多需要亲人照顾,她无法继续等待林飞了。而且一直没有收到回信,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跟她说,林飞被抓了,可能要蹲好几年牢。她已经四年没见母亲了,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去见一面。
然而作为一个内陆人,想要直接申请去多伦多是非常困难的,何况她还曾经是生产建设兵团中的一员。没有办法,她只能答应费舍尔的求婚,以家属的名义申请居留权。
“就当做这是一段遗憾的美好吧,在最困苦的时候,我们化作彼此的烛火!”
小胖接过来包裹,一张张翻着照片。里面有在沪城家乡的,也有274农场的,还有到港岛后新拍的。
差不多三十几张,每一张都那么美好,眼神里充满了对世界的热爱。
他小心地把抄完的资料递给师父,然后就静静的呆在旁边陪着。
海风像波浪一样,一阵一阵的,把码头的喧嚣和大海的沉静,搅拌在一起。
林飞的心,此时也是无比复杂的。他不知道去怨谁,也不知道找谁去报复,甚至连呐喊和哭声都显得矫情。
一切的肇始,都来自于他对世界的误判。
他以为一切都会按部就班,这个世界沉重而缓慢,什么都来得及,自己随时可以抽空耍上一耍。
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他只是耽误了几天时间,然后属于他的世界,就分崩离析了。
回到住所,他把自己一个人关进房间里喝酒,任小胖和老赵怎么敲门都不开。
半夜的时候,前台小哥没办法,只能打电话叫来老板,用钥匙从外面硬开了门。
屋里酒气并不重,大概只喝了两小杯,可是人却醉的厉害,完全的神志不清了。
在一场混乱的梦里,他又重新回到了274,回到了79年的冬天。老高依然在兴致勃勃的组织大家冬训,雪下的老大老大,炉子烧的通红,单身的知青们跑到讲台上朗诵情诗,农场的女孩们笑成一团。
他的小赵安静的坐在角落,细心的照管着那一盆已经盛开的月季花。
天亮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睡在诊所里,床旁边躺着年纪跟自己一般大的【徒弟】。
起来上厕所的动静惊醒了小胖,“师父,你醒啦,想吃什么,我给你去买点。这地方可能不顺口,你将就一下。”
“不用,别折腾了,没胃口。我怎么来诊所了,发生啥了?”
小胖扒开一个橘子,看林飞要去厕所,赶紧起身让开位置。“周老板非说怕出事儿,连夜就给你送来观察了,啥事儿没有!”
老周对自己这么上心,是不是有点过于热情了?
转过来一想,自己还是他的大客户呢,万一自己真有个三长两短,估计他居间的中介费就没了。资本主义也挺好,至少对自己的利益看的很清楚,添着十二分的小心。
俩人出去进了一家早点铺子,点了一份混沌加牛肉烧麦。
“师父,她能去外国你也能去,一张船票你总买得起吧,到了那边你也不缺赚钱的手艺。”
船票当然买得起,可是身份呢?
现在加拿大对国内签证严的不得了,尤其是加入过组织或者有官府背景的,紧怕跑过去一个马列主义的传播者。
一直到九十年代,加拿大都是对华人移民审核最严厉的地区,连港岛的皇家警察都无限拒签。
鼎鼎大名的星爷,就因为曾经跟三合会有过接触,连续四次申请都被打了叉。
自己能过得了签么,至少十年内是毫无可能了。
吃完早饭,两人回到酒店,木下正等在大堂里。
“呦,我的小鹿受伤了,是哪一只狐狸干的?”木下的调笑,让他觉得世界充满了不真实感。
俩人进了屋,林飞把自己扔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事情不是有人交接了么,你怎么还没回日本,宾得的工作不要啦?”
木下把他的腿扳上床,然后腾出位置,自己挨着边上也躺下了。“中国有句古话说--乐不思蜀,我现在的感觉就是这样。”
“我都听赵先生说了,失去一棵树木有什么好伤心的呢,你还拥有整片森林。一个才华横溢的英俊男子,身处在世界最繁华的城市,你应该充满斗志,越挫越勇,去追逐漫山遍野的鲜花。”
林飞不想听,转过去半个身子,面对着墙壁。他才不想要什么森林,他只要那一盆月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