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善坊,四时苑。
前日四时诗会之后,四时苑的人气便显得冷清。张姥姥说好不容易遇见花评在上元之时举办,既有花评,这边的生意自是寥寥,大家都忙了一年,趁此机会,休息几日吧。
她说的话其实经不起推敲,四时诗会之后,风云阁那边的花评亦只剩一天,照以往经验,想起张姥姥一年来耗尽心力求词排曲,四时苑必定会有大家入选花评榜,紧随而来的该是答谢宴会的筹措,那些在花评会上捧场的主顾,多半是四时苑的常客,轻易得罪不得。动使的采办、节目的排演耗神费力,即便没有顾客上门,四时苑亦是离不开人手的。
张姥姥不知出于何等考量,铁了心将大家往门外赶:“滚,都滚!忙魔怔了?一年到头能让你们闲下几日,一个个哭丧着脸,不知好歹!”话如此说着,各个院子里的侍招、丫鬟,厨房里的帮佣、厨娘,还真给她赶走了大半。许多人其实无处可去,她们自小在烟花场所长大,不晓得家在何处,外间亦无熟人,出了四时苑,真不知该去往何处,在门外徘徊好一段时间后,迷惘地拿着额外赏到的红包,毫无目的地游荡至城市各处。
有人走,有人来。十多名褐衫短打的汉子悄无声息地住进了院子里,他们看起来彪悍精壮,像一块块沉默的石头,一言不发地散落到院子各处,自顾自打熬力气、磨刀洗刃,从不与人交谈。脂粉气十足的柳陌花丛,一夜之间满是令人胆颤的肃杀之气。
知道内情的大多没有离去,四位大家皆在,忧心忡忡者居多,邬轻曼却与往常无异,晚上要参加花评,张菁让她化妆,她却一溜眼不见了,张菁气得肚疼,小侍女急得抹眼泪,转眼间她又回来了,神秘兮兮地凑到张菁面前:“姥姥,他们看起来好厉害。上次薛家那头肥猪气我,能不能让他们去吓那肥猪一跳……”
张菁寒声道:“哦——那要不要让你带着他们,光明正大闯入薛府,然后抓住薛家公子,当着你面狠狠抽他两嘴巴子?”
“好啊好啊!呃……若不太方面,悄悄揍他一顿也成,我藏在后边悄悄看着也成……”邬轻曼声音愈来愈低,手指缠着一卷发丝绕来绕去,好像觉得有些不对。随后,她便迎来了劈头盖脸一通训斥。
“邬轻曼!你作死不是……”
……
花评会回来,乐婉、顾眉儿、时嫮儿满腹心思,安安静静呆在账房那位俊美男子,突然变身为杭州城风头正劲的才子。不仅如此,他还当场以一曲元夕词一曲檃栝词,骇住了在场所有的词坛才子、儒家名宿,遥想柳七重生、东坡再世亦不过如是。他以才华为凭,以言语为剑,狠狠刺向知州大人蔡鋆,致使对方急怒攻心,昏了过去,怎么看也是替四时苑撑起了灭顶之灾。
他是谁?是何来历?与张姥姥与乐婉到底是何关系?
马车里一片沉默,唯有邬轻曼捧着肚子满车厢打滚笑了一路:“哈哈哈哈……这燕青太逗了,怀疑人生……呼呼……蔡鋆那坏人气得脸一绿,眼一翻,噗通一声就躺在了地上,解恨,解恨……哈哈……笑死奴奴了……”
没人理她,可她仍能自顾自地笑个不停。
张姥姥回来的晚,众人皆在等她,可张菁也像是满腹心思,下车时还在嘟囔:“刚捅人家一刀,紧接着就想找人谈谈,有这等好事我怎么碰不到……”随后也没解释什么,摆了摆手“睡吧”,便自顾自回到她的院子去了。
正月十八这天早上,暖洋洋的晨曦自东方升起,驱散了最后一缕薄雾,四时苑如从仙境中落入凡尘,俗世纷至沓来。时辰尚早,张菁等人大多尚未起床,胡老已坐镇门房处,赶走了几个急着回来的女娘,好声劝走了几家来预定宴席的富户,眼看着账房的谢沁进进出出,心生不解,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谢沁敷衍道拿点东西,胡老倒也没有多想什么。
片刻后,一队队披甲执锐的厢军到了眼前,胡老来不及示警便被制住,眼看着他们迅速闯进院子,四处布控,尤其是那藏着死士的院落,围的密不透风,弓上弦弩临矢,刀枪出鞘,杀气腾腾。听到外间动静,负责警戒的死士刚开了院门准备查看缘由,咄咄咄咄无数支箭矢倾泻而出,密密麻麻钉在木门之上,那死士当即变成了一只刺猬。
院落里惊呼声响起,却也没人再探头出来。外间的厢军次第调整队伍,上好弦的弓弩再次指向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