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北大街,陈宅经籍铺院门外的老树下蹲着几个闲汉,他们直愣愣望着缓缓行来的马车,像饮了毒酒,一个个脸色苦的发绿。
“李毅哥,车辕上坐的像是皇城司的赵叻,他……他指的正是陈家……”
“洒家眼不瞎!”李毅恨恨吐了口唾沫,倏然站立,“快腿儿,你速速回去搬周老过来,能令赵叻坐在车辕上,马车里定是廉访使者赵约……天杀的燕青,洒家就不该答应他挡在这里,每月一坛酒,命没了,送洒家十坛仙酿也只能便宜了坟头的荒草……直贼娘!给洒家拦住马车!”
“那……那是皇城司的马车……”
“洒家是吴越楼的李毅!拦住!”
话说的气宇轩昂,可真到了马车之前,李毅猛然推倒了身边一名伴当,那伴当猝不及防,直直摔到马车正前,马儿受惊扬蹄,狠狠踏在那人腿上,咔吧声中,腿骨开裂,那人蓦地吼出惨叫,吓得马儿不住打旋,随后堪堪停在他面前。
“三哥儿!三哥儿……”李毅先是一愣,随后哭天抢地爬到了那伴当身边,搂着他放声大嚎,可眼珠里怎也挤不出半点泪水。其余伴当们回过神来,亦是围到跟前,有意无意地拦住了马车去路。
“作死啊……李毅你……”
马车上的人亦受到惊吓,赵叻更是飞身到了车前,张口欲骂,随后认出了这出戏的主使者,脱口喊出李毅的名字,瞬间又将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在他面前,李毅茫然抬起了头:“大人您识得小底?”
“腌臜泼才!”官服在身的赵叻悄声骂了一句,没让对方听到,转身走回马车像赵约回报。
一方是官面上的行刑者,一方是暗夜里的巨头,自皇城司将势力拓至江南,两方虽说从未照面,可其中的重要人物哪个又不是知根知底。
“大人受惊了。是吴越楼的李毅带人拦车,小的这就将他们赶走。”
“哦?”马车里赵约姿态安详,昏褐的眼眸中精光闪烁,“且慢,等上片刻,此处距吴越楼不远,单凭李毅他不敢拦老夫座驾,那位周大人大抵会要出面。一别经年,来杭州数年与周大人也素未谋面,见上一面倒也无妨……此时他们守在此处,老夫倒要看看,那燕青与周南伯到底有何关联。”
得令之后,赵叻向马车后挥了挥手,屏退正欲围来的皇城司探子,又向御者交待了几句,让他安抚马儿,随后便老神在在坐到车辕上,冷眼旁观车前李毅等人表演。
叫疼声继续,悲鸣声不断,街道上渐渐有人围过来观看热闹,陈宅的大门处,亦走出两位女娘,赵叻余光扫过,认出其中一人正是此番前来寻找的对象——燕青的侍女织娘。
果如赵约所料,不一会儿工夫,迎面行来一辆马车,两车交错之际停了下来,窗帘掀开,露出一张同样清矍的脸孔,正是吴越楼的掌柜。便在此时,马车前的哭嚎停了下来,李毅等人七手八脚地将受伤的伴当抬至路旁,如鹌鹑般缩到了墙角。掌柜瞥了他们一眼,随后望向开了窗户的黑色马车,拱手道:“赵大人,多年未见,身体安好?”
赵约在马车里拱手回礼,叹道:“周大人,托福。汴梁一别,眨眼二十余年,你我都老喽……”
晨光打入车窗,同样泛褐的眼眸、同样整齐的银丝闪闪发亮。微微的沉默后,吴越楼的掌柜道:“相见争不如不见。下头人不懂事,为大人添麻烦了,我这便将他们带走,勿怪,勿怪……”
“不妨事。”赵约摆手道,“本就无甚大事,即是周大人在此,老夫权当未曾来过。”
似是未料到赵约如此易于说话,掌柜展颜一笑,解释道:“自那燕青来我吴越楼不过半年,老夫与他讲话不超十字,倒是李毅那浑人占过他些许便宜,此番大抵只为义气,大人无需多想。”
“哦。”
赵约微微颔首,不再言语。随后掌柜轻声道:“那……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