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公子到的时候,风云阁内万众瞩目,听闻燕公子字浮生,城内最红的歌姬哪个不想挤上二楼向公子求词一曲?州学的谢教授眼热,为难燕公子,燕公子便作了一曲《青玉案·元夕》,转眼之间,全城传唱,当时老夫在街上闲走,歌声处处可闻……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以燕公子之才,两浙第一才子刘行简亦是当场鞠躬,五体投地。那蔡知州妒火烧昏了头,刁难令公子作檃栝词……”
“……随后?”陈三两来了后院,听老掌柜说得入神,这时忍不住问了一句。老掌柜瞪他一眼,道,“随后当然是自讨无趣,燕公子天纵之才,落笔成章。只见他才思敏捷,不带分毫犹豫,又一曲《水调歌头》,‘与问牛山客,何必独沾衣’,令赵使者、雍提学都是哑口无言,何况他蔡知州?”
“那蔡知州岂不丢人极了?”
“嘿嘿。”老掌柜捋了捋白须,“尚不到最羞人之时。蔡知州面皮也厚,妄想强词夺理,燕公子随口问他‘你不怕怀疑……哈哈……怀疑人生吗?’哈哈,一句话……一句话将蔡知州当场气昏,灰溜溜地被人抬走了。哈哈哈哈……”
说话间,老掌柜的笑声陡然爆发,迎着听众疑惑的目光,他就那样站在庭院里,站在尚未完全消散的雾色里,笑得放浪形骸,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哈哈……蔡知州,天大的笑柄……呼呼……哈哈哈哈……”比照着他平素镇定安详的性子,程媛只觉眼前的一幕荒谬而不真实。过得片刻,细细想了想这句话的蕴意,程媛笑了,陈三两笑了,织娘也在那里掩口轻笑,只是,这笑意怎看也显得牵强,眉目间的忧愁怎也掩饰不了。
与此同时,相似的场景,在杭州城内处处上演。
昨晚风云阁中变故迭生,老掌柜叙说的极为收敛,与事实大抵相差不远。但在许多地方,其实说得早已愈来愈不着边际。
起初还好,在大多数人来说,他们不会像织娘、程媛这般早早入睡,毕竟是上元佳节,街头巷尾到处是好玩的热闹的地方,怎会舍得睡觉浪费。如果在街上,那最引人瞩目的花评会上的情形,多少都会有些耳闻,花评会上的新词好词一待现世,便会有小厮快速传出,随之而来的便是写出词曲的才子、其中发生的风流韵事。
“写《三国》的浮生到了花评,对,便是填了昨晚乐大家那曲《撷芳词》的浮生!这曲《青玉案》是他当场所作,此词一出,天下再无元夕词,刘行简亦是当场五体投地而拜……长相?年约双十,翩翩无双,阁内的大家们眼珠都看直了……”
……
“又一曲绝妙好词,还是那浮生公子,《水调歌头》。你听我说,这浮生公子与乐大家情投意合,浮生公子怜惜乐大家,这才为她作出了昨晚的《撷芳词》,谁知蔡知州欲横刀夺爱,浮生公子这才出面。这曲檃栝的《水调歌头》……浮生公子还质问蔡知州,还质问蔡知州,哈哈……哈哈……‘怀疑人生’……哈哈……蔡知州他……”
才子、美女、贪官、花评……一个传奇故事的所有元素无不包揽在这一晚的风云阁,瞬间便形成强大的魅力传往杭州城的角角落落,燕青所作诸词一晚之内唱彻杭州城,而他对蔡鋆的四字考评,几乎令黔首百姓笑了整晚。
第二日一早,风流韵事渐渐变成了流言,譬如“蔡知州回府后吐血三升而亡”、“浮生公子已与乐大家离开了杭州城,据说要乘船出海隐居”、“州府内的差役连夜抓了浮生公子,此时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等等等等,也有不知哪个青楼里有人说“乐婉水性杨花,之前勾搭施酒监,如今挑拨浮生公子与蔡知州相斗,不知羞耻”之类的话语。当然,都不成气候,最为脍炙人口的仍是燕青所作的词和他对蔡鋆的考评——怀疑人生,几乎令每个听到的人都忍不住笑弯了腰。
晨雾笼罩中的杭州城,似乎弥漫着一股无法言喻的病态之喜。
而又有谁人知道,他们口中正在议论的仇敌,此时正在州府后署清清静静的“谈心”?
晨光中,薄雾里,一辆漆黑的马车辚辚而行,踏入了棚北大街。马蹄声哒哒,载着车内老人的叹息,一步步驶向陈宅经籍铺。
“赵叻,你说他文采横溢,武力过人,怎会自投罗网,送上州府衙门去,且没心没肺的住了下来?杀了方貌方百花,他已是江南绿林的公敌,如今又公然杀入府衙,官府、绿林得罪了个遍,老夫怎看他也是必死之人,难不成他本就是自寻死路?”
史载宣和二年,方腊乱军进逼杭州,知州赵霆以降大小官吏弃城而逃,乱军入城后,廉访使赵约至方腊军前放声大骂,随后被下令断肉割体,取其肺肠,熬成膏油……他又为何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