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两字,昀泽后背下意识绷直。
久远得近乎被遗忘的岁月,在浅淡的月光下,缓缓浮上心头。许是隔得久了,那岁月深处里的一股幽冷,竟也变得陌生而遥远,仿佛是另一个人的人生了。
他微侧眸,看了一眼身侧躺着的顾灵芷。两个酒壶一前一后,一个落在手边,一个不知何时被她踢到了脚下。而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屋顶上。
“也不嫌瓦片硌身。”他轻声道了一句,旋即被风吹散在夜里。
顾灵芷今夜带来的酒,是顾嘉乔每次上山的时候偷偷帮她带上来的窖藏老酒,后劲大得狠。小小两壶,够她睡到明天日上三竿了。
她不安分地转了个身,动作有些迟钝,手却还灵活,伸到脖子底下,解开了系着的披风带子。她像锅里烙着的饼一样,又翻了一个身,手在后背扒胡乱拉着,把披风扯了出来,又手脚并用地把它踢开。
昀泽默默看着她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等她又翻了一个身,再次呈“大”字形地仰面躺着,才捡起披风给她盖上。
俯身凑近她时,也不知她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低声又嘀咕了一句,叫的还是那个名字——“静奴”。
“静奴”是顾灵芷给他起的名字。
他们初次见面,是在距离大魏国都盛京二百里远的一个小县城。
那里荒凉偏僻,似被孤立出来一般,寂寞地占据着地图上的一个小角落。可那里的繁华和热闹程度,远甚于附近的城镇。鼎盛时,可与盛京的西市比肩。
最重要的是,那里以“人”出名。
倒不是那里出过什么名人,而是那里以贩卖奴隶闻名。开始,只是一些人牙子带着大批的奴隶来这里进行交易,后来渐渐发展到直接在此贩卖奴隶。而后,这里就成了人牙子最为集中的地方。每隔两三日就会有一次小型奴隶集市,逢初十、二十和三十,则有大集市。
那日,正好是冬月二十。
这里人牙子和奴隶密集,选择多,价格也相对公道。年节前,不少盛京里的达官贵人都会特意派人到这里来,大批购入奴隶。所以,这也是过年前最大的一次奴隶交易市集。
他被人牙子带到这里来已经一月有余。每日被关押在猪圈似的大铁笼里,手脚早已被镣铐磨血肉模糊,结着厚厚的血痂。褐紫的伤口里已经不再有脓血流出,连痛感都变得迟钝而麻木。伤口处的腐肉外翻,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但和笼子里弥漫的味道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这一个笼子里的,都是不受欢迎,卖剩下的奴隶。
人牙子已经两天没来看了,大概是忙着张罗其他奴隶,好在集市上卖个好价钱。躺在他身边的那个奴隶,从昨晚就没了声响,估摸着是死了。笼子里的腥臭和腐臭交织出令人作呕的气味,掩盖了死尸散发出的味道。
他神色怔然地靠着铁笼栏杆坐着,想着自己大概也会像旁边那个人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他在盛京的亲人,绝对想不到他会在这里。但是,那些算得上是“亲人”吗?
这死气沉沉的笼子里,只有一个奴隶还蹦跶得欢快,瞧见人牙子过来撒了一把馊饭,眼明手快地捡了起来,自己囫囵了几口,又递一把给他。
“好死不如赖活着。”他朝他咧嘴一笑。
他怔了怔,忽然伸出手抓过来,把馊饭塞进嘴里,死命地嚼着。
那个奴隶告诉他,天亮之后,只要集市开始,他们就有生机。他偷听到那个人牙子和别人聊天,说要在明天把他们都卖了,然后启程回乡过年,和亲人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