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逃不掉,那就只好面对现实了。
顾灵芷看向他。
不管他的问题有诈还没诈,他若想出招,她接着便是。
“你要问什么?”
“我想知道一个人为何会忽然口是心非,忽然对另一个人敬而远之?”
顾灵芷看他,双臂交叠在身前,道:“这算两个问题了。”
穆霈云莞尔,全然一副不管不顾,只要把问题问到底的架势,“账……”他缓声道:“姑娘可都先记着。回头算好了,多少钱我照付。”
“你要问的那人……”顾灵芷把裙子一撩,在一旁堆着瓜果茶盘的案几边坐下,道:“是男是女,姓甚名谁,家住……”
穆霈云缓步走到她面前,低头打量着她:“她就在我面前。”
顾灵芷一听就炸毛了,撩起裙摆,霍地站起来,道:“穆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仰头看他,却见他俯身下来,低垂的视线直看进她眼眸深处。
“把话说清楚。”她道:“我什么时候口是心非,又是什么时候对谁敬而远之?”说到“口是心非”四字时,她还有些理直气壮,但提到“敬而远之”,她看向他的目光却有些心虚,只是面上仍旧逼着自己与他对视。
“姑娘若要听,我便细细道来。”
“姑娘与我在天阙山初遇时,对我吟诵那一首诗,是否因为……”穆霈云说到这里,故意一顿,“贪图在下的美貌?”
顾灵芷眼珠转开,看向别处。
要是有人在平时冒出这么一句寡廉鲜耻的话来,她定要好好回击一番,可说这话的人,的确长得好看。
而且有一个重要的事实是……
顾灵芷的眼珠转回来,看着眼前人。
她当时那么做,确确实实是……
贪图他的美貌。
顾灵芷无可辩驳,他却不往下说,似乎非要等到她的回答才往下说。
可她若说不是,那岂不是变成他方才说的“口是心非”的人了?
她忽然反应过来,他是早早就埋了坑在那里,等着她往下跳。
顾灵芷定了定神,从鼻子里哼出一句极轻的“嗯”。
然后,他才往下说。
“姑娘与我第二次相见,是在并州彭县的洪家后院。”穆霈云不急不缓,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道:“你知道洪季有意刁难我,便顺水推舟,故意制造与我独处的机会。”
顾灵芷的鼻子里哼出第二声“嗯”。
“可在昨日宴会之后,姑娘对我的态度却与从前大不相同。”
起先,穆霈云以为她是瞧见了信封里留的地址,知道了他的身份。可他记得,顾灵芷在宴会上初见他时,神色中有一闪而过的震惊,便知她是那时才知晓他的身份。
“姑娘先前总想方设法接近我,如今……”他的视线轻轻落在她身上:“即便你我共处一室,你仍旧想避着我。”
顾灵芷偏头,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
“姑娘方才转身看向我时,后退了小半步,有意拉开与我的距离。抱臂身前,是一种防御姿态,明显想隔开我,减少与我接触的可能。”穆霈云脸上带着看穿一切的淡笑,“姑娘的左肩偏向门口,身体也微往左侧倾斜,随时准备……”
他上前一步,右掌往门缝上一拍,对她道:“从这里离开。”
顾灵芷尬笑了一下,道:“穆公子这细致入微的观察,条理明晰的逻辑,真是适合到大理寺或者刑部去当差。把心思花在我这么一个小姑娘身上,实在大材小用。”
“穆某一贯愿意将心思花在……”穆霈云凝眸看向他,淡道:“值得的人身上。”
他刻意把声音压低时,有一种极为撩人的磁性。
因为离得近,她几乎能感觉到每一个字经由他口中说出时,声音在他喉间的颤动。
“所以,”他淡笑着,缓声问道:“姑娘打算怎么回答我的问题?”
他视线轻轻一落。
仿佛只是淡淡一瞥,却像有无数道细线落在她身侧,精准地将她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丝毫不给她转移话题和躲避的余地,只静静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为什么忽然对我敬而远之?”他在她耳畔低声问道:“甚至避之不及。”
“因为你的身份。”顾灵芷坦诚而直接地给了他一个回答,“这一点,其实你自己也明白。”说到最后一句时,她已经转过头来,看着穆霈云,道:“晋国公府门庭显赫,我一个三品官员的女儿,高攀不起。”
“在姑娘眼中,门第之见如此重要?”
顾灵芷嗤笑一声,斜睨着他,道:“门庭、出身这些重要不重要,公子昨日还没看到,或是还没看够吗?”
同为新科头榜,王悦生、谢挺与顾嘉乔在各世族公子眼中仍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在王氏、谢氏这样的百年望族面前,顾氏这样的小门庭不值一提。
出身寒门的尹蔽之,虽然可以跟着朋友一同出席昨日那样的京城世家公子间的聚会,但在他人看来,这是他高攀,是他沾了光。而且,出身卑微的他终究不免在这样宴会场上沦为他人可以欺负和利用的对象。
长久以来形成的社会观念并非一时可以改变的。
这也是陛下新政难以推行的另一重原因。阶级差别本身就不是容易消除的。除了涉及阶层利益外,还有社会观念。
世族之间常常互相通婚,血缘关系无形中使得各个世族利益集团彼此牵连更深,更难以分割。
所谓“门当户对”,看的并非是财力,而是各世族背后的百年文化与利益集团积淀。
“这种形势短时间内不会有变化,也不是人力可以轻易改变的。”顾灵芷道:“门第之见重要或者不重要,都不是我能决定的。现实就是这样,我又能如何?”
听了她的话,穆霈云许久不曾出声。
隔了一阵,他才道:“姑娘思虑周全而深远。”他嘴角微微弯起,眼底有笑意,道:“我尚未曾言及提亲,姑娘已经思虑至此。”
顾灵芷听着听着,忽然一愣。
这话不对啊。
什么叫……
尚未言及提亲?
顾灵芷皱了皱眉,今天又是哪个黄道吉日,来的一个两个三个,全都提到提亲这事。
“所以你待我如此……”他凝眸看她,缓声道:“是怕自己泥足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