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公作美,艳阳晒得林卫国浑身暖乎乎的,心情分外舒畅,他跟着二喜来到刘有财家时,刘有财正在厂房里撅着屁股鼓捣脱皮机。
二喜主动打了声招呼。
见是熟人,刘有财直起腰,刀条型脸上的那张大嘴立即咧开来:“哪阵香风把您老给吹来了?瞧我这灰头土脸的也招待不周啊。”
“好长时间没来你这,不想我呀?”二喜也眉开眼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更像刀刻一般地深。
“咋不想呢,晚上跟媳妇睡觉,喊的都是你的名字!”刘有财嬉皮笑脸的看着林二喜。
“去你的。真想我还是假想我?”林二喜笑道。
“这位是?”
“这是我大伯家的大哥,我们想在你这磨稻子,既然你想我想得厉害,加工费就免了吧。”
林卫国连忙说道:“那哪成,挣钱都不容易,加工费得给,该多少钱就给多少钱。”
“啥钱不钱的,都是亲戚,提钱就见外了。你们算是来巧了,昨天这台机器还不好使呢,今天早上终于知道毛病在哪了,一会儿我就能收拾好。”
林卫国心咯噔一下莫名地翻了个儿,他最担心的一是稻谷的质量,二是稻壳去的好坏,他心里想着,可别是自己的心脏不好了,也可能是自己太在乎太紧张造成的。
林二喜嘱咐刘有财在家赶紧把机器收拾透罗,两人驾着马车返身去稻田。
宽阔甘甜的清河水灌溉着河西村富饶的土地,孕育了一代又一代勤劳善良的河西村人,早春人们在大地播种希冀的秧苗,烈夏在田间倾洒辛勤的汗水,金秋忙碌收获丰收的果实。收获的季节是令人愉悦的季节,是对“天道酬勤”最好诠释的季节。
十月的河西村,放眼一望,大地一片黄澄澄的闪亮,看得人心里洒满了如同麦穗一样金黄的阳光,勤劳的人们迎着明媚的晨光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
坐在马车上,林卫国询问二喜稻子的收购价,心里盘算着买多少斤稻子,买稻子的大致成本,磨米费,来回的车脚费,定多少卖价,兜里的钱应留出多少的余份儿……如果运气好的话,他可以挣多少……
“今年的收成看起来不错啊。”
“去年就是大丰收,今年风调雨顺,庄稼长势比去年看着还好,收成不会低。”二喜指给林卫国看,“哥,那边的塑料大棚就是我的地。”
“蓝色塑料膜的那一片全是你的?”
“全是,怎么样?还不错吧?”有二喜帮忙一切都很顺利。
“真不错。有块地多好啊,想种什么就能种什么。”林卫国又想到他失业了,他必须依靠力气,依靠双手劳动才能挣钱生活,“我记得二叔以前种水稻,小时候咱俩下稻田还捉过蛤蟆,那时候的事就像在眼前……”
“是啊,如今大伯和我爸都不在世了……”
“……为啥不种稻子了?”
“唉,我爹过世后,我也种了几年水稻,怪我打理不精心,稻田侍弄得不好,加上水里蚂蟥多,年年被咬,那东西才恨人呢,穿水靴,干活碍事,不穿就叮你一腿,要是不小心钻进皮里,得用鞋底使劲拍,抽得腿确紫。”
“插过秧的人有几个没被叮过啊。”
“谁说不是啊。”林二喜朝浑圆发亮的马屁股轻轻挥了一鞭子,“浸种、育秧,我侍弄得不上心,插秧后除草除虫,我又时时照顾不到,一年到头忙了一溜十三招,稻田收益也不是很好。这几年时兴塑料大棚,扣棚的都发了家,去年我就寻思着盖了塑料大棚改种了蔬菜,收益还不错。”
“哥,你看见这条道没?道南的水稻长得就比道北的好,估计是道南的风水好,适合种稻子。”
林卫国乐道:“我咋不信,净扯淡!”林二喜不气,反倒憨厚地笑起来。
到了地,两人跳下车。稻田里,远处有几个人并排在割稻,像蚕啃食桑叶一样,留下身后一片凹陷下去的空地和一截截整齐的稻桩。在他们身后,有一个人在捆禾,又将捆好的稻禾两两相对竖了起来。在另一处已经割完稻的稻田里,有一个背影宽厚结实的男人一只脚支撑着身体,一只脚用力踩着打稻机的脚踏板,双手抓着稻杆,将一捆捆稻禾摁在快速转动着的滚轮上,颖壳金黄的稻谷便“哗啦啦”作响地从稻杆上脱落下来,落入前方的方斗里。今天赶上了周日,孩子们休息,有两大一小的孩子在往来飞奔,将一捆捆稻禾抱到打稻子男人的脚下。有两个头戴方巾的女人互相配合着,用锹将方斗中稻谷往袋子里装。
林二喜从码成“人”字码的一堆稻穗上揪下几粒稻子,粗短的手指用力一捻,晶莹的大米粒露裂出来,他摊开结实宽厚的手掌让林卫国看:“老了。稻杆都晒黄了,不见一点青,含水率不会超过十八,能保证出粮数。村里数老张头下得功夫劲大,整天双腿跟长在地里似的,他家的稻子要是不好,谁家的也好不到哪去。”说着又将米粒扔进嘴里,用力地咬了下去,传来几声“咯嘣”脆响。
“哥,你在这等我,我先过去看看,看看人家愿不愿意卖。”
林二喜双手在嘴边拢成喇叭状,一边喊一边往地里走,“张胜,张胜,张嘎子!”
张胜是老张头的大儿子,小名“嘎子”,身材高大,壮得像头牦牛,平时爱说笑,听见有人喊他,他停下手中的活计迎了过去。
没多久,林二喜招手示意林卫国过来,林卫国不禁心头一喜,从路边疾步走到田里,有二喜帮忙,一切都很顺利。双方谈好价钱,将稻子装车,拉到刘有财家,过秤,磨粒,装袋,付款,清理稻壳,几番推却后,刘有财留下了电费钱……从一早天蒙蒙亮,星星还未在天际隐退前起床,一直忙到星星重现在深邃的天幕上,几天下来,林卫国累得腰酸背疼,仿佛被扒了一层皮。
林卫国乘车返回秀城县,先在院子里收拾出放米的地方,在地面垫上砖、木头方子和木板,搭了两个简易的防水台,然后匆匆扒拉一口晌午饭,到农贸市场买来防雨布,又到运输市场与拉脚跑道的司机谈好价钱,约定第二天一早出发。
林二喜叫上村里几个身强力壮的朋友,没多久满满一车米便装好了,林卫国早已备足好酒好肉,外加司机款待一顿。想想兜里的钱,掂量掂量自己还有把力气,林卫国决定自己卸货,额外付给司机一笔钱,负责在车上帮他递货。
一口气卸了半车米,外套早已被汗水湿透,湿嗒嗒地贴在脊背上,尽管垫着手巾和厚布围裙,双肩依然被磨得火辣辣地疼,林卫国抹了一把满头的汗水,说:“兄弟,我喝口水小歇一下,你也下来喝点水,进屋休息休息吧。”
“不了,车里有水。”司机并不领情的样子,他巴望着快点回运输市场接活,为了省钱这么不要命的雇主他还是头一次见,见林卫国急剧地喘着气,实在疲惫的模样,事先又已经谈好了价钱,司机嘴上也就不好意思多说什么了,“我在车上等你,连帮你看着货,你歇口气不用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