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徐府后堂内,炕头小几上,几碟小菜,一壶老酒。
范凌恒盘腿坐在徐文长对面,听他一边用筷子敲打出节奏,一边浅吟低唱道:“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着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
范凌恒知道,他唱的乃是苏轼的一首词,词牌名唤《满庭芳·蜗角虚名》,唱的是‘蜗角虚名、蝇头微利。’上阙可谓由讽世到愤世,也算是历代士人仕途受挫后的集体写照。
徐文长将整首词唱完,端起酒盅一饮而尽,伸手拭去胡须上沾着的酒液,才无限失落道:“老夫空有报国之心,可却无报国门,我去年乡试又没考过。”
“哈哈哈,你这是第九次了,再来一次就十全十美了。”范凌恒打趣道。
“不考了,让你这小子给我安排了个好活,考不成咯。”徐文长眯起眼睛,拿起扇子轻轻摇起来。
范凌恒神色黯了下,两人之间陷入沉默,过不一会儿,徐文长打破沉默道:“我这等年龄,想循规蹈矩的在官场上走远些,怕是没什么机会了,我倒是要感谢你,你莫要担心。”
“可此去千把里地,且身处异国他乡,你……你可要谨慎小心。”范凌恒轻声道。
徐文长沉吟良久,不答反问道:“范凌恒,你考科举是为了什么?”
范凌恒轻抚着木桌,轻声道:“做官。”
两人虽年龄差距十几岁,但徐文长那种放荡不羁,不在乎别人的眼光,真正的坦然自若活法,倒颇有几分在这个时代极其少见的洒脱和潇洒。
范凌恒也是一样,作为出生在四百年后的他,接受的教育、生活的方式是自由而阳光的,在这个礼法森严的社会,难得遇到如此知己。
这个月来,两人经常小聚,要不然是范凌恒跟着徐文长学习书法和军事,要不然便是徐文长拎着两斤牛肉,一壶好酒去找范凌恒学习素描。
而在这临别时刻,范凌恒也不想再掩饰自己。
“做官,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去改变大明,去征服世界。”在狂人面前,范凌恒也放肆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一直以为我徐文长便够狂了,没想到你小子更狂,那我便为你当马前卒,为你之狂做个铺垫。”徐文长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使劲儿拍着大腿道。
“呵,那你可别死在小日本那了,待你归来,我还要为你递上一杯庆功酒呢。”范凌恒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眼神里有遮掩不住的关心。
“放心吧,阿里嘎多阔塞以马斯!(多谢)”徐渭随口冒出句日语。
“多一他西马西忒(不客气)。”范凌恒也随口回道,随后两人四目相视,哈哈大笑。
上次在西湖钱塘楼分别后,次日徐渭便收到胡宗宪安排其秘访日本的任务,以汪直贸易合作伙伴的身份去向平户岛,一探倭国现状。
最重要的是摸清石见银矿的消息和位置、防守布局。
当时他还纳闷是什么事,但了解完来龙去脉后,再一结合范凌恒故意在他面前用素描作画,哪儿还不知道这小子早有计划,这是给自己下了个套。
徐文长和范凌恒一样,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这等本领用于学习外语,无往不利,而且精通绘画、军事。
即便汪直和范凌恒之间互相确定了银矿的消息,但胡宗宪不是那愣头青,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需要派出自己信得过的人去趟倭国,去实地确定这个消息。
选择文官、语言是一大关;选择武官,怕是还没到倭国就得被人发现;那些穿飞鱼服、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和专做间谍勾当的东厂胡宗宪又指挥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