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11 第 11 章(1 / 2)固伦纯悫公主首页

鉴于近来几次碰面,策棱不惜顶冒犯之罪屡屡出言劝诫;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恨铁不成钢’神情;以及针对王贵人等人是好是恶的善意提点,容淖约摸能窥透策棱的心思。

十一年近在咫尺,音信互闻,却绝不谋面的光景,无限滋长了策棱兄弟对她的愧疚歉意甚至同情。

但凡策棱兄弟良心未泯,都会想法设法弥补她。

这不,赶巧。

故人乍然重逢,策棱便发现她‘误入歧途’,权势熏心,好弄手段,诡谲阴暗,全无幼时憨稚可爱。

拯救一个‘迷途少女’不彻底沉沦黑暗,把人拉回阳光大道上,匡正一生行迹,属实是个弥补的好契机。

可惜,容淖打心眼儿里嫌弃由真真假假现实包裹催长出来的愧意,沉重且虚伪,不乐意接受,甚至连多听一句都嫌烦。

一番惺惺作态,把策棱敷衍得爽快离开,转过脸便让嘠珞差小太监把那一大丛修竹林伐光解气。

嘠珞近来看惯了容淖的反常,闻言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一边在心中思忖那人今日便该到了,一边顺口禀事。

“后日是弘昱小阿哥的四岁生辰,大福晋的请帖方才送到,说只在正日子办一场小宴,请些亲近眷属,邀请公主前往。公主,我们该送什么贺仪?”

弘昱是大阿哥与嫡妻大福晋连生四女后,千辛万苦得来得嫡长子,宝贝非常。按理,他的生辰马虎不得 ,肯定会大办一场。依照皇家办宴的规矩,前一日宴朝臣官眷,正日子宴皇室宗亲,后一日宴门客忠仆。

奈何今年弘昱的生辰正巧是御驾北巡的前一日,此时大张旗鼓庆祝,等于抢皇帝风头,大阿哥又不傻,所以决定只在正日子设小宴,邀亲近的皇室宗亲|热闹热闹。

自古以来,不管哪宗哪族,皆是重嫡重长,皇家更是如此。

在今上存世的十六子里,最为看重的便是庶长子大阿哥,与元后嫡出的二子皇太子。

皇太子大婚多年,并无嫡子,倒是个有几个资质平庸的庶子,不过这身份到底是差了一层。

如此相较,大阿哥家稚龄天真,玉雪可爱的嫡长子弘昱便显出来了。

嫡子所出庶子,与庶长子所出嫡子。

这二者之间,就算是英明如皇帝,也很难板板正正把一碗水端平。

弘昱时常被抱去乾清宫皇帝膝下共叙天伦。

容淖出入乾清宫的次数多,皇帝无暇顾及弘昱时,大多是她在领着孩子玩,相差十几岁的姑侄两,处得亲|热。

弘昱生辰那日,容淖肯定会亲自出席,这贺仪自也该多花几分心思。

按嘠珞的想法,“这宫里个个都是四只眼八只耳,几日前公主送给王贵人的遇喜贺仪贵重不菲,如果送给弘昱小阿哥的差了,难免惹人背后口舌。但咱们此番出宫,随行并未携带适宜赠送孩童的贵重物什。公主,不如把你那套龟游荷叶笔洗送给小阿哥吧,反正你平日也不爱用。”

嘠珞口中的龟游荷叶笔洗是个通身以白玉雕琢而成的宋时物件,一大一小两片荷叶,筋脉丝丝缕缕,栩栩如生,一探首小龟栖身叶上,更添可爱灵气,确实十分招惹小儿欢心。

但……

容淖一扫被俗事惹出来沉郁,斩钉截铁拒绝,“不行!他一个小孩儿用什么笔洗,糟践东西。”

“……小阿哥四岁了,已快到开蒙年纪,公主是舍不得割爱吧。”嘠珞捂嘴轻笑,“奴才记得去年江南河道总督献上那套笔洗时,公主和小阿哥在乾清宫抢得打架,还是皇上亲自把你们拉开的。”

“……”容淖斜乜嘠珞一眼,面无表情进了照水阁,第一件事便是把那套龟游荷叶笔洗找出来,端端正正摆上案几,盛装清水,一刻不歇的把写过的笔放进去。

笔尖墨色彻底晕染过白玉龟背,容淖心安哼气,低声念念有词。

嘠珞追进来,正好听见一句,“……我就算死,它也得给我陪葬!”

“……”

年纪轻轻的攒什么陪葬品,嫁妆还没着落呢!

越来越不正常了。

嘠珞叹气。

-

容淖一向认为,雨打芭蕉的响音愈闹、尘世愈静。整个人懒散往贵妃榻上一窝,伴着苏合清香,半阖眼皮有一搭没一搭的翻本闲书。

书页一翻一合,半下午的光景流转墨香,逝于指尖。

疾雨不知何时歇了个干净,乌云退散,天溢漫彩。

“派去伐竹的小太监回来复命了,还借着那大蓬的断竹为公主献上个小玩意儿。”将近黄昏,嘠珞眉开眼笑上了楼来,手中捧过一只乌头花彩的瘦燕纸鸢,给容淖看。

约摸是时常亲自动手炮药、调制各式香膏脂粉的缘故,容淖对一切指尖活计摆弄出来的精细玩意儿颇有好感,赏脸望了几眼,漫不经心夸道,“手艺尚可,赏。”

小小纸鸢瞧着不起眼,实则行当内也讲究个扎、糊、绘、放‘四艺’。

日常献给宫中主子们戏耍的纸鸢技巧更是繁多。

纸鸢骨架要选南方生长四五年的毛竹,且竹节要长,竹子要粗。

把竹子削成竹板,阴干年,择优选做风筝骨架。

骨架制成,需再挂至少一年,才能上手糊画。

小太监献给容淖这只瘦燕纸鸢,明显是随手捡了废竹作骨架,但扎、糊、绘、放‘四艺’讲究半点不见含糊。

从‘扎’架子,到‘糊’纸面,再到‘绘’花彩,处处精细出挑,惟妙惟肖,不比内廷造办处专做彩扎业的匠人手艺差什么。

“只是尚可?那公主可看走眼了。”嘠珞笑眯眯凑近一些,“若这纸鸢只是个寻常玩意儿,怕是连奴才这关都过不了,那小太监岂敢拿到公主面前献丑卖乖。”

容淖闻言,难免多落了几分心思,这一细看,果然瞧出些名堂,“竟扎的是个硬翅纸鸢!”

纸鸢分软翅与硬翅两种,一柔一刚。

内造呈给宫中主子们玩耍的纸鸢,多半是软翅。

因为软翅纸鸢主体骨架更为柔软,能做成单、双、甚至浮雕式。不仅在仿效禽鸟、昆虫时其形更加栩栩如生,而且吃风小,易起放,虽飞不高,但飞得远。

相较软翅纸鸢的多变美观且玩耍起来省心省力而言,硬翅纸鸢因采用上下两根竹条为翅膀骨架的制法,两侧边缘难免偏高,中间略凹,堪堪平视,形如元宝,甚至因此得了“元宝翅纸鸢”与“扎燕纸鸢”等别名。

硬翅纸鸢因硬翅骨架形式固定,单论仿形自不如软翅逼真且花样繁多,略逊一筹;但亦得利骨架翅膀坚硬,吃风大,飞得高。一旦入天,犹如龙跃云腾,雄姿英发。

“正是硬翅纸鸢。”嘠珞好一顿夸,“那小太监说行当里有一句老话,叫‘过了清明风就野了’,如今这时节的风更是不堪助力,软翅纸鸢难飞高,硬翅的勉强得用。但又怕公主嫌硬翅纸鸢刚强单调不好看,索性想法子把软翅的精妙与硬翅的威武结合了起来,倒是个心思奇妙的。”

容淖拿过那瘦燕纸鸢摆弄两下,她肩脊单薄,眉目微敛,喜怒都显得寡淡,“传那小太监来见我。”

“呃……这可真是不凑巧。”嘠珞不无憾色解释道,“奴才上来前,那小太监已在收拾行囊,现下估计已与另外几个小太监一起,从照水阁搬去了他坦。内宫马上下钥,公主若想见他,只能明日再宣进来。”

宫中把太监住的地方称为“他坦”,用汉语说便是窝铺。

他坦边上便是运送粪车的甬道,常年恶臭,条件十分简陋,冬季是冰窖,暑天只蒸笼,住在里面的都是最低等卑贱的太监。

许多太监削尖了脑袋往各宫主子面前凑,不仅是为了地位和俸禄,更为了搬出他坦,随居主子宫中的配房或耳房。

“他坦。”容淖把那活灵活现的瘦燕纸鸢当空挥舞两下,看它尾翼震震的活络模样,毫不意外问起,“他犯了什么错。”

“公主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春贵人那事刚出的时候,有几个粗使太监大清早的在咱们楼下嚼舌根,被李进忠公公拉去内监刑杖那事。”嘠珞道,“献上纸鸢的小太监,便是公主特地交代打点,上刑时站‘外八’,手下留情那个。”

容淖隐约记得是有这么个人。

在一众或暗笑皇帝、或指责春贵人、或讽刺小张大人的口舌中,有个鸭子嗓的小太监观点格外‘清新脱俗’,认为是张府与皇帝当场‘买卖’谈拢,事后反悔闹崩。

此言状似歪理笑闹,实则深沉独到。

“他那伤,一直拖到今日,才搬去他坦?”容淖问。

“是。”嘠珞点头,毫不吝啬夸道,“他倒是个聪明踏实的,心知有人暗中保他,免了他一番伤筋动骨,可他却半点不见张扬,还是装作被打出好歹的样子,老老实实与另外几个小太监一起,硬生生窝在靠水池那边的通铺破耳房‘养伤’,喂了这些天蚊虫。如今这酷暑节气,必是遭了不少罪。”

“他确实有几分聪明。”容淖把瘦燕纸鸢丢回嘠珞怀里,眼眸流转间,尽是嫌弃,“特别是与你这被人卖了还乐呵呵替人数钱的呆头鹅比起来。我看你索性别叫‘嘠珞’了,呆头鹅才称得上人如其名。”

满语里的嘠珞,意为天鹅。

“……公主坏死了,总是拿奴才寻开心!”嘠珞恼羞成怒,完全忽略了容淖的言下之意,愤愤不平抱怨道。

“放肆。出宫几日,无人镇着,规矩越发松散了。”一道板肃又熟悉的嗓音从门口插进来,打断主仆两的笑闹,“你区区一个奴才,能博主子展颜乃是福气,竟敢怨怼主子!”

容淖蹙眉望去,“姑姑不在额娘身边伺候,怎么来畅春园了?”

来人正是通贵人身边的芳佃姑姑。

芳佃姑姑斜睨嘠珞一眼,除了福身请安,并未多言。

嘠珞硬着头皮站出来,磨磨唧唧道,“回禀公主,是奴才捎信请姑姑来畅春园的。因为奴才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是个呆头鹅,怕北巡途中照顾不好公主,只能请托姑姑前来相助。”

言语里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委屈巴巴。

“……”

容淖扶额,面色有一瞬间的扭曲古怪。

芳佃姑姑适时开口,“贵人也不放心公主独自在外,奴才来时,她千叮咛万嘱咐要把公主照看仔细,不容有失。”言到此处,芳佃姑姑打量一眼容淖身|下的贵妃榻,板起脸毫不留情训斥起嘠珞,“今晌疾雨天凉,这粟玉枕乃是五谷制成之物,粹质冷硬,怎还不替公主换个软乎的锦枕!”

嘠珞瘪瘪嘴,欲哭无泪,亲历了何为‘自作孽不可活’。

因芳佃姑姑这一打岔,容淖自然而然把召见那小太监的事抛诸脑后。

直到隔日睡到正午起身,隐约听见屋外芳佃姑姑压低了声音,把嘠珞当成刚入宫上值的小宫女,一番不间断的指点与唠叨。

隔着一扇门,都能感受到嘠珞的崩溃。

容淖幸灾乐祸笑起来,余光瞟见墙角高几上那抹花彩重色,笑意微敛。梳洗装扮过后,扫了眼依旧蔫头耷脑的嘎珞,决定把人传进来见见。

“你叫什么?”容淖打量跪伏请安的小太监。

出乎意料,这个太监并非容淖预想中干瘪矮小,心眼活络的猴精灵形象,而是个清瘦文气的大高个。

若非他眉宇间笼罩几分太监特有阴鸷晦暗,凭他白净斯文的外表,给他换身文人衣袍,说他是个读书人绝不会有人怀疑。

“奴才名唤孙九全。”

许是隔得近了,孙九全的嗓子听起来比那日还要粗嘎刺耳,像喉头里堵着块沉铁似的,腔调怪异。

“孙九全。”容淖微微拧眉,不乐意与他多言语,开门见山戳穿道,“想必你是昨日听见了嘎珞与我禀事,知道我要给弘昱阿哥送礼。你如此费尽心机凑到我面前来,可是盘算好送给弘昱阿哥何种纸鸢花式,最能讨他欢心了。”

“公主英明。”孙九全一语双关,坦坦荡荡承认了偷听,也顺便恭维容淖一句。不过,他似乎察觉到了容淖的嫌弃,尽量减省言语,“采软硬双翅之长,做一克鹰,一雏燕。”

小儿无知,对贵重与否没有概念。只知甜是美味,趣是宝贝。

克鹰威武豪气,雏燕憨态可掬,皆是个性鲜明的物什,况且还能结合软硬双翅之长,兼顾功用与美观,确实是能讨小孩欢心的花样。

“按你所言去做。”容淖干脆道,“需要什么,让底下人替你准备。”言下之意,孙九全可以暂时待在照水阁,不必回他坦那个腌臜地。

孙九全被意外之喜砸得一愣,似没想到容淖这般好说话,正欲谢恩,又听容淖开口。

“你昨日抽空做出的纸鸢已很是不错,堪比内廷造办处的彩扎匠人手艺,可见手上功夫灵活了得,不过……”容淖话锋一转,不咸不淡道,“既要充作贺礼,在明日的筵席上拿出手与一干宗亲的重礼列排,单是堪比内造远远不够。”

容淖停顿的地方微妙,孙九全灵光一闪,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容淖为何这般爽快留他暂住照水阁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孙九全沉着应答,“公主所言极是,但手上技艺并非一日之功,这一时半刻提升不了。奴才愿从此刻开始,到明日贺礼送出之前,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尽力多扎一些同式同样的纸鸢,择优选送。”

“嗯,退下吧。”容淖慵懒扬眉,随口应道,瞧不出满意与否。

但孙九全觉得,自己应是没忖度错这位六公主的心思。

六公主嘴上不惩处他偷听算计,心中却十分恼怒在意。之所以爽快留下他,实际是为了借故磋磨他。

聚精会神重复做一模一样的彩扎活计一个下午加一整个夜晚,于手艺人的眼、手、精神而言,都是极大的折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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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下午加整个通宵,孙九全把一双眼熬得血丝密布,整个人晃晃悠悠如被女鬼、吸、干精气的书生,共计扎出五十三只纸鸢。

可是,容淖并未分给这凝聚孙九全心血的五十三只纸鸢一个眼神,带着芳佃姑姑准备的贺仪,临出门前,漫不经心让嘎珞随意拿两只附上。

“憋屈吗?”容淖居高临下,俯视跪地复命的孙九全。

“不。”孙九全动动干涩的眼皮,不疾不徐道,“奴才深知自己技艺不精,唯一能做的便是每一只每一步都细到极致,万不敢劳烦公主费心筛选。”

言下之意,他敢保证每一只纸鸢都是最优选择。

真是卑贱又轻狂。

这模样与容淖第一次注意到他时,差不离了。

“如此。”容淖神色莫测,轻哂一声,“听说纸鸢讲究‘四艺’,前三艺拼指头活计,最后一艺则是‘放’。你也跟上,若有机会,可以顺带展示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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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昱的生辰宴名义上说是小办,但大阿哥夫妇素来宝贝这个嫡长子,哪里舍得真让他受了委屈。

特地禀告皇帝过后,把小宴场地选在了畅春园西路的荡缈仙居。

前临广阔演武马场可酬酒酣男宾,后毗西山玉泉汇成的重湖明泊以宴女客。

容淖还是第一次到荡缈仙居,入目绿色低迷,红英烂漫,颇有柳堤二十里,名花千万种的盛况。

早到的福晋宗女们多半流连重湖明泊,花海荡漾的好光景,雅素轩楹的九转廊亭中,倒是没几个人。

大福晋深知容淖喜静,亲自引她去廊亭小坐,含笑盈盈道,“弘昱今儿晨起听说六姑姑要出席小宴,高兴得穿衣时都乖觉了几分。可惜他这会儿被他阿玛带去了外殿男客处说话玩耍了,约摸等开席了才会送回来。六妹稍坐,让爰爰陪你用些茶水点心,过会儿大嫂亲自带弘昱那猴儿来谢六姑姑送的礼物。”

爰爰是大福晋嫡出的第三女,虚岁十一,算是半个小大人了,如今正被大福晋带在身边学应酬交集。奈何小姑娘性子腼腆,人畜无害的小蜗牛似的,全无满族姑奶奶的泼辣热烈。不过陪大福晋应酬了这一时片刻,已羞得小脸通红,恨不得能直接钻进蜗牛壳子里。

今日这般场合,大福晋无暇多顾及她,但也不想就此放过她,任她到以后待嫁之龄还无长进。索性把人安排在话少安静的容淖身边慢慢锻炼着,循序渐进。

“辛苦大嫂了。”容淖对这位温温柔柔的大嫂印象不错,平和致谢,“你先去忙吧,不必管我。”

大福晋离去后,容淖与爰爰相顾无言。

一个淡漠,一个羞怯。

廊亭外的九曲游廊上,本站了几位赏荷的宗女,目睹此等尴尬场景,互相睇个揶揄眼色,不知不觉悄然走远。

爰爰见状,更是尴尬得手足无措,双目顿时盛满秋水,却还记得自己小主人的身份,鼓起勇气找容淖搭话,闷闷问,“六、六姑姑,这两只纸鸢都是送给弘昱弟弟的吗?”

那两只纸鸢一直由嘠珞捧在手里,因为容淖想要亲自送给弘昱,所以并未交给收礼的太监。

“你想要?”容淖不答反问。

“没……没有。”爰爰鼓着红苹果一样的脸蛋儿,弱弱摇头,“我喜欢呆在屋里,不爱跑。”

容淖疑惑看她一眼,没话说了。

爰爰是个敏感的小姑娘,脑袋几乎垂到地里,委屈巴巴小小声道,“我真的不想要,就是……没话找话。不然太……太奇怪了。”

“没话说便不说,管别人怎么想。”容淖倚廊喂鱼,泰然自若道,“人活自在。”

“可是……可是……”爰爰一句‘可是’还没结巴完,九曲游廊上突然冲出一个衣着鲜亮的小姑娘,走路横冲直撞的,约摸不过四五岁年纪。

小姑娘双目放光,横冲直撞朝拿纸鸢的嘠珞奔去。

容淖就站在嘠珞前面几步,一时反应不及,被胖乎乎的小姑娘撞得身子半歪出游廊,髻上的金累丝嵌蓝宝石蜻蜓步摇‘叮咚’一声,滑入湖中。

“六姑姑!”爰爰大惊失色,下意识伸手去扶。

“公主!”嘠珞动作敏捷,已先一步揽着容淖瘦削的肩把人拉回来,以免坠湖。回头愤然怒道,“谁家孩童,如此无礼,竟敢冲撞六公主!”

那小姑娘见嘠珞发怒,非但没被吓退,反倒还噘起嘴往她身上扑,铁了心要夺她手上的纸鸢。

嘠珞见她衣着光鲜,八成是哪个王府的小格格,不敢强行推开她,只得把纸鸢举得高高的,不让她碰。

“姑娘慎言。”一位长脸细目,明显上了年岁的贵妇人由几个下人簇拥着,姗姗来迟,气定神闲冲容淖颔首。分明瞧见那小姑娘抢夺纸鸢不成,正撒着泼去撕扯嘎珞,仍不以为意道。

“六公主见谅,这是我府上的小格格,如今养在我膝下,平日最得王爷宠爱,性情活泼了些。”

来人是裕亲王府的嫡福晋。

裕亲王福全,乃是今上最信任倚重的兄长,领过重兵,掌过宗人府。皇室宗亲,泰半以裕亲王府为尊。

也难怪,裕亲王福晋有恃无恐,不怕冲撞到公主了。

毕竟容淖这个六公主,除去皇上宠爱,一无得力外家,二无显赫夫婿,将来一旦出降漠北蒙古,天远地远的,自有别的公主会替代掉皇帝对她的宠爱。她便只余一个公主名头响亮罢了,哪里比得过实权在握的裕亲王府。

容淖微扶散乱的发髻,镇定精神,抬眸与毫无歉意的裕亲王福晋对视。

并非问罪,也未在原不原谅的事上计较。

含笑开口,带着三分天真问起,“福晋,两位堂兄何时添了这么大个女儿,我竟不知。”

裕亲王府人丁单薄,容淖口中的两位堂兄,是裕亲王府这一辈唯二的男丁,兄弟两皆为裕亲王侧福晋所出。

至于眼前这位嫡福晋,年轻时倒是生了不少孩子,可惜府中斗法太厉害,一个都没养住。只能眼看着自己的死对头侧福晋,儿孙绕膝,占尽风光。如今年岁渐长,膝下凄凉,便抱了侍妾的孩子来养。

容淖出言便把嫡福晋抱养来的女儿认成侧福晋的孙女,这其中讽刺不言而喻。

裕亲王福晋的脸蓦然由晴转阴,咬牙憋气道,“公主认差辈了,小格格是王爷幼女,公主的堂妹,不是侄女!”

容淖意味深长瞅向裕亲王福晋,颇为感慨的模样,“哦。”

裕亲王福晋眼高于顶,如何忍得了容淖一个小丫头如此轻视垂悯,沉声道,“小格格虽只是个低贱妾室所出的孩子,但认真论起来,却与公主渊源颇深——你二人的生母,乃是同宗同族的纳喇氏。所以,她不仅是公主的堂妹,还是公主的表妹。”

“如此亲上加亲的关系,公主又年长于她,便多让她几分吧。区区一个纸鸢罢了,又不是什么值价的玩意儿,公主若不舍割爱,我愿以金银交换。”

这话,不仅暗讽容淖出身卑贱,还嘲她吝啬小气。

若容淖是个脸皮薄,容易为外人言语困束的人,此情此景,怕是会羞愤欲死。可惜,她不是。

容淖轻慢一笑,不为所动。直到下一刻,听见嘠珞失声痛呼后。

——那小格格撒泼索取纸鸢不成,竟狠狠一口咬在了嘠珞手上。

嘎珞不敢躲,只能生受着。

容淖眉目冷肃,转身毫不留情把那小姑娘往裕亲王福晋身上一推。

小姑娘吓得嚎啕大哭,裕亲王福晋则面色大变。

容淖不躲不避与裕亲王福晋对视,各携怒怨,‘风暴’一触即发。

“福晋这说的什么话。”八公主打抱不平的声音突兀插进来,截断了容淖与裕亲王即将出口的对峙。

“我在那边看得真真的,你府上的小格格为了抢夺纸鸢,险些把我六姐姐撞到湖里去。我六姐姐身娇体弱,若是坠湖,怕是半条命都要折腾没了。福晋自持长辈身段,拉不下脸向六姐姐致歉便也罢了,为何还要咄咄逼人,巧取豪夺!”

八公主中气十足,一番毫不留情的指责,引得廊亭附近赏花闲话的福晋格格们纷纷侧目。

“八公主慎言。”裕亲王福晋见八公主不管不顾,活似个不要脸面的破落户,有意把事情闹开,连忙遏制事态发展。

人言可畏,她身为宗室亲长,若传出抢夺小辈东西的笑话,这张脸可没地方搁,遂勉强笑道,“一只纸鸢罢了,我与六公主玩笑呢,八公主怎还当真了。”

“玩笑可不是这样开的!”

八公主气呼呼反驳,出其不意往小格格那肥嘟嘟的脸上拧了一把。

原本都要被乳嬷嬷哄好的小格格,瞬间又嗷嗷大哭起来,引得远近诸人纷纷侧目。

裕亲王福晋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八公主翻着白眼做鬼脸。

她并非得理不饶人的姑娘,实在是她六姐姐那张饰了花钿斜红的娇颜,再配上被那支落水步摇无意勾蓬的乌发,青丝半垂,美目流转,颦蹙之间,那是惊心动魄的慵懒昳丽。

如此美人,怎能受辱!

围观全程的爰爰眼见这边要闹得收不了场,小姑娘面皮薄了些,脑子还算好使,忙不迭使人把大福晋找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