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这场教案让广州城里上到两广总督叶名琛下到番禺、南海两个首县的知县都惊诧莫名,这下子好,连年假都没法子休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叶名琛本来正在洗脚,一个俏丫鬟正拿着块白棉布准备帮他擦脚,叶名琛听得禀报竟是一脚将脚盆踢翻了,水洒得满地都是,连带俏丫鬟也被吓得花容失色,缩到一旁跪在那里瑟瑟发抖。
叶名琛也顾不得脚底冰凉,站在地上,拿着报来消息,脸色铁青。
这,这又是哪家乱党在这里生事,大过年的也不让人省心。
这下惹动与洋夷的交涉事情,哪里是那么容易好办的,这些洋夷一个个都是蹬鼻子上脸,哪一次办交涉不是要从大清身上刮下一层血肉来?若是一个处理不好,只怕自己这个汉人督抚也就要当到头了!
叶名琛深深地吸了口冰凉的空气,不断跟自己告诫:制怒,一定要制怒!越是艰难处,越是修心时。他这时候感觉到脚底冰凉,便喝道:“还不给我拿鞋子来!”
俏丫鬟脸色发白,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拿鞋子来。
叶名琛却是急火火地冲了出门,道:“快!去集合督标营!给我往教堂去!”到了门外才“唉呀!”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脚上竟是被石头子豁了口子,血都沁了出来。
还是没穿上鞋!
教堂内外,已经被草草的收拾过了,原来在教堂外的横躺竖卧的尸首,已经被尽可能的挪开放置。教堂之内的尸体,能收集起来的都收集起来,盖上了白布,洒上了石灰。只是被打得和坑坑洼洼的,满是铅弹碎屑的地面,还有墙面大门处烟熏火燎的痕迹,却是一时无法掩盖得住的了。
巡抚、布政使、按察使、都司、广州知府、番禺、南海两大首县的正堂官都赶到了此处。到处满满腾腾地都是官兵。
雨后初晴,教堂周围的烟火也大致扑灭。就在穿着号坎的绿营兵和巡检司巡丁各个衙门的快手捕头衙役仵作们来来去去的时候儿,那些洋人男女们,都低眉顺眼地举着白旗静候在教堂门口处侧边。
马蹄声响动,一行人马由远而近驰来。
打着“一等男爵、太子少保、都察院右都御史、兵部尚书、总督两广等处地方提督军务、粮饷兼巡抚事、钦差五口通商大臣”的节旗是一个身高体壮的督标营骑手。
“大清钦差五口通商大臣,两广总督叶大人到!”
督标营骑手提足中气大喝一声,勒住缰绳,健马咴咴一声长嘶。节旗也狠狠的戳在地上,包铜的旗柄重重一响。
看着节旗在视线当中出现,在场的那些都司、广州知府、番禺、南海知县都是齐刷刷一个千儿打下去,同声道:“恭迎大帅!”
巡抚、布政使、按察使也都是一个个肃立拱手迎接。
绿营兵和巡检司巡丁们都全部就地跪在泥水之中,连头都不敢抬!
那些洋人男女们也被吓了一个激灵,都惊惶地抬起头来。就看见节旗之后,一队如狼似虎的戈什哈骑兵簇拥着一顶绿昵八抬大轿朝他们这里快步驰来。
轿子稳稳地停下,叶名琛已经不等戈什哈来挑轿帘,自己就从上面急匆匆地下来了。
这时候几个鼻青脸肿的巡检司巡丁正将教堂里的尸体放在地上,排成一排,死的几乎全是男人,不多,八个人,全是刀伤死亡,而且都是一刀毙命。
叶名琛心中有气,脚底还钻心地疼,说起话来自然是没带好气,冲着南海知县史朴就是一通夹枪带棒。史朴是直隶人,加同知衔的知县,也是个能吏,多次平灭广东境内的会党和土匪,只是因为是个同进士出身,一直在知县任上兜兜转转。
史朴拱手道:“中丞莫要着急,这次变乱虽致多人死伤,但我省城之中也被这些洋夷杀伤不少。”他将手一指,另一边躺着十多具男女的尸体。
叶名琛将脸一沉,道:“而今不是这些小民性命的事情,而是洋夷教堂被袭,死伤多人,洋夷必会以此为藉口起衅,掀起赔偿事端,若是皇上怪罪下来,你我的顶子被摘事小,成了道光年的边衅事端,可不是闹着玩的!”
史朴道:“中丞此话,下官不敢苟同!英夷在广州设教堂做礼拜传教都是条约上写明的,但广州绅民都不喜洋夷,且洋夷传教要信教者背弃祖宗,不读圣人教化,自是绅民皆厌弃之。况教堂之中牧师常常偏袒教民,更是绅民侧目,引起事端岂可以起衅而言之?”
史朴指着那些洋人的尸体道:“下官来此后问过目睹之绅民,皆言有吕祖自天而降,持飞剑入教堂中,不过半刻时间便诛杀了开铳杀我小民的夷人。我也使通译问过,皆言有仙人入堂杀持铳之人,并不伤女子老幼,如此可见,来者……”
叶名琛大喝道:“史兰畦,你也是名教子弟,两榜进士,如何作这怪力乱神之言!”
史朴苦笑一声道:“中丞明鉴,此处亦是洋夷之庙宇,神仙之事亦不能尽言为虚吧!况教堂之内枪痕处处却无杀人者一丝血迹,非是神仙,如何能乱枪之下毫发无伤?”
叶名琛倒抽了一口冷气。看向随着他一起的那些武林高手。
自岳德山辞官回家以后,他手下最厉害的就是武当熊门达岁和尚、武当太乙天鹰门玉泉道人这一僧一道两个高手,新投的虽然也不少,但武功却是不如二人。
玉泉道人满脸焦黄,身形瘦削,也有几分仙风道骨模样,他走上前一步道:“东翁,不如贫道和达岁大师去教堂中查看一番,也好为此事件定性!”
叶名琛只得点了点头,然后回头跟布政使吴鼎昌、按察使赵长龄道:“吴方伯、赵廉访(清朝对布政使和按察使的雅称),且请二位派出仵作和快手进去细细查看才是。”
“谨遵中丞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