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府的南海县县衙中一个岁数在40左右的人。穿着七品知县的服装,正在向大堂走去。
这公堂审讯要亲力亲为,对这个陌生的当堂判决林玉晨也难免会显得紧张,只希望不要再出大案子。
不得不承认,南海县简直就是一个烫手山芋。林玉晨翻越卷宗的时候发现,近些年的大小案不断,人命案更是屡见不鲜。
只是刑侦技术落后,很多人命案到现在都无法告破,南海县都积累不少的悬案,按以往的破案率,最近案件告破的可能性不足3成。
南海县的绝狱讼这一项严重不及格,只是林玉晨却是知道,3年后想要风光无论是平调还是升官就要表现出治理的才能。
若是无法治理好南海这一县之地,纵使将来有机会高升,必定会成为政敌的攻击点。
但是很可惜,林玉晨虽然是三榜进士出身也在湖南担任过一任知县。不过当地的士绅势力较大,他只不过是个傀儡。一切琐事都是由那些小吏承办,由他盖章的没有丝毫的审讯经验。
而自己之所以这次能被调任到南海县,纯粹是南海县上任县令捅的窟窿太大。而其他人都不愿意来当这个三生作恶的附郭知县,才让自己捡了个便宜。
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也得硬着头皮迎难而上,绝对不能被绝狱讼拖后腿。在确定无法依靠下面这帮小吏后,他只能是撸起袖子自己干。
好在上任知县的任上,他也虽然没有亲自审理过,但也观摩过那些县承和小吏审问案件也认真阅览过大明律。
先不提他能不能神勇的破案,这大明律也要十分熟悉,不然堂堂的一县之尊,竟然连最基本的量刑都不懂,那就真是贻笑大方了。
而林雨晨新请的一名绍兴师爷,刘翔看出了他的紧张,但也不好安慰什么。
看着时辰差不多,便打算到外面看看有多少状子递上来,查看是否有重大案件出现。
正是这时,衙门外的鼓声却是响了起来,县衙的外面的那面大鼓。民间称为的鸣冤鼓,他真正的名字叫做登闻鼓可不能随便乱敲。
虽然登闻鼓响县尊会当即升堂审案,但若仅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就去敲鼓,必然会揍一顿揍。
大明的刑罚分为五刑,对于打板子,鞭笞这种较轻的刑罚,只要随便找个由头,县官随意使用。
正是如此,若真没有天大的冤情,敲鼓就免不得要揍一顿板子了。
就像你家的鸡丢了,你去敲那面鼓试试,知县大老爷会帮你找回那只鸡,但是击鼓的人,但你不死也得残废了。
“这不是捣乱吗?”林玉晨将手中的大明律合上,有些不满的嘀咕了一句。
按照正常的流程,今天只是接状子,明天才会对大案件进行升堂审讯,但现在鼓声响起,却是逼着他赶鸭子上架。
登闻鼓只要敲响不管是什么案件,审案的地点要放到大堂,而且允许广州城的百姓进来旁听。
在听到鼓声后,很多百姓便涌向了县衙,不只是广州城的百姓向来喜欢热闹,还是都想要目睹新知县的容貌,一下子竟然涌来了数十名百姓,而且后面陆续有人赶来。
在将官服穿戴整齐,把乌纱帽戴好后,林玉晨领着刘翔孙向着大堂的方向而去,开启他在南海第一次升堂审案。
穿过迎官门,从屏风走出去的时候,他端起了官员的威严,整张脸紧绷着,眼神已显得冷酷无情,径直走上高台的案前坐下。
好在他湖南在任上意识磨练了一段时间,跟着大人物们学到一点儿养气功夫,望着堂下围观的百姓,只当是一群小树。
随着县令大人出现,旁边的鼓响起三声,12个头戴黑红帽的衙役,身穿枣红工服,脚踩高帮皂靴。
衙役手持水火长棍,在大堂分成两列面对面的站在下。
他们都是经过精挑细选,个个都是身材魁梧,面相凶恶之人,如今整齐的站在公堂两侧,确实有一种威慑力。
林玉晨端坐在案前,目光平视着,躺下望着月台那边的上百号百姓。
12个衙差经过训练般整齐的抡起水火长棍倒在地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令堂下的百姓都为之发怵,甚至都不敢再仰望。
“传击鼓之人。”堂下的衙役板着脸,又是朗声道。
没多会儿,却见一个痩小身影走上堂来,手举状纸进行哭诉。案情并不算复杂。在秋光街上有一家卖吃食的小店,一家五口。有个叫素儿的女儿,生的身段苗条脸蛋儿十分的漂亮。
在秋光街上有着金花之称,素儿在店里帮助父母当炉卖酒。吸引很多贪恋他美色的人来吃饭如同过江之鲫,不乏有着出身富裕的公子哥。
在半月间,却不曾想遭到歹人入室侵犯,其父母皆招致杀害。当夜弟弟到长姐家去送吃食便在其姐家留宿,所以逃过一劫。
虽然素儿成功逃过一劫,但精神受到极大的打击,如今都处于精神崩溃状态。
这起血案发生之时,由于县衙并无人主持,因为县令和县承都受仁和质库一案都被夺官罢职了,所以这个案件就被压了下来。
但是这场血案的性质十分恶劣,这引起了广州府衙高度重视,对这起案件进行了追查。
只是那几个行凶的恶人蒙着脸,素儿看不清歹人的相貌,所以不能提供有效的线索。
知府衙门在陆续排除几个重点嫌疑对象后,仍然一无所获,这便成为了一桩悬案。若是在以往,事情恐怕到此为止。
但是素儿的弟弟得知南海县换了新的县令特敲登闻鼓前来告状。
最为重要的是,在很多广州百姓的心目中,他们认为这个案件是不可能破的,素儿姊弟两人却不这么认为。
而且这个案件发生的在秋光街,这地方还有十来起案件都已成为悬案,都是人命大案。等于是林玉晨刚刚到来便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林玉辰却无法推脱,只能接下状纸,并派人到府衙内调来了相关的案卷和证据。
此案证据其实没有多少,只有三样一个就是素儿当时被撕碎的衣物。第二个是那些侵犯他的人留下了几张钱票。再有就是她在其中一个人身上拽下来的玉佩。
刘师爷看着那几张钱票身为感叹的说道:“这种不记名的钱票,广州有很多是南阳商行发行的,根本无法根据这些钱票锁定那些罪犯。”
刘师爷说道:“不过这个南阳商行倒是有意思,居然发明这种类似宝钞的纸币。纸币发行要防止超发滥发,一则需严格监管,二则也需要坚挺的锚定。
大明宝钞在太祖年间就有崩坏的趋势,就是因为他没有能够提供衡量基础的物品。
如今我大明最好的衡量基础的物品便是白银,但我大明不大量产白银,白银基本来自海外,集中在垄断海贸的江南海商手中。”
南洋商行是以信用充作锚定物,但信用这东西其实是很脆弱的,所以他们得尽量储备白银。
国初之时,晋商是大明一等一的豪商,说是占了大明商业半壁江山也不为过。
弘治年间,朝廷滥发盐引,盐场基本被宗亲勋贵垄断,不少晋商拿着大把盐引也提不到盐,失了盐业的重利,晋商便就此没落下去了。
盐政败坏之后,晋商转而经营民屯田,虽然没有国初时好过,但还算是维持。
直到万历年间,首辅张居正行一条鞭法,朝廷税赋不再征收实物税,一律折色征收白银。
大明本土不产白银,白银主要来自海外,一则倭国,二则便是西方沿海海上垄断海贸自然也就垄断了白银的流入,浙商、闽商等豪商也就由此而崛起。
山陕远离沿海一条鞭法之后,晋商民屯田和大多数产业都需要换银纳税、纳捐。
粮物与白银兑换如何定价,全看掌握了白银流入的徽商、浙商等海商的意思。
而南洋商行却利用白银短缺推出了这不记名的钱票,听说还有记名的银票。
这不记名的钱票就和宝钞,交子一样,一旦商家的信用出现问题,也必然觉得广州城大乱,太爷也要在此方面先加一下小心。”
“南洋商行想用金银作为钱票的锚定物,手中就要储备一大笔金银,现在他手握到马尼拉的商路,所以有这条商路的利润作为担保,这些钱票才能够发行出来。
赚取西夷的金银倒也是个法子,但这个法子有个极大的弱点,那就是可替代性太强。有财有势的豪绅巨贾更多哪个身后没有背景,实在竞争不过您,大不了鼓动官府直接禁绝钱票便是。”
林玉晨拿着手里的几张钱票,两眼空洞的望着前方,好像听着又像没有听着刘翔师爷的话。
刘翔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敲诈南洋商行一笔银钱用来笼络底下的这一般小吏。
刘师爷看着太尊的不为所动的表情也停下了话语,看着证物他也十分发愁。
因为这个县太爷连着他一共只带了五六个人来上任,这些人根本无法全面的掌控县衙。
他在这些天的工作当中还发现县衙中的书吏以丁大人为首,居然纠结成一伙有把县令架空的意思。
刘师爷连忙向林县令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就是和以丁大人为首的书吏做出妥协。
否则再向秋光街这样的案件再出个三五起,县令大人即使不被罢官夺职,一个下等的考评是免不了的了。
随着刘师爷的话语林县令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从外面叫来一个亲随从书箱中拿出一封信,告诉他,把这封信送到巡海营中林参将的手中。
又过了几天之后,林县令带着林师爷和那名亲随来到了秋光街,马车、轿子、驴车等交通工具在这里随处可见。
这里不仅是广东人,还有着江西、湖广、福建、浙江等地的人员,随着广州马尼拉商路的通航。
货物走广,便成为精明的大明商人沿江而上走灵渠将大量的货物运送到广东的进行售卖。
而这个秋光街就是南海县下属的一个鱼龙混杂的混乱地带。当然林县令是以打着侦查案情的借口来到这里。
经过那拥挤的街道,马车停了下来,就率先掀开马帘,林县令随即下车。
只是在街口站定,他的眉头却是微微蹙起。这条显得杂乱的长街就在新旧两座码头之间,两边由着凉棚、灶台、桌椅组成的大排档鳞次栉比,这便组成了餐饮一条街。
街道上的行人大多是短衫的汉子,衣着朴素的农夫,还有衣着朴素的普通民妇,依然都是一些底层人士用餐的地方。
不过,看着亲随兴致勃勃地走在前面,林县令亦是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跟在亲随后面。
很多店铺都放着大笼子,里面带着黄色或黑色的土狗。
它们露着森然的利齿,只要有人从前通过,就会拼命地吠叫,甚至向前猛地撞笼子,显得极为狂躁与不安。
这里的食客是以码头的力夫或水手为主。由于这些群体每天都要付出大量的力气,所以消化能力要比一般人要强,故而对肉和酒的需求量很大。
只是肉亦有着贵贱之分,断然不会出现什么牛肉、鹿肉店,甚至卖羊肉都很少。这里的大排档主要是狗肉、鱼肉、牡蛎等。
林玉晨跟着亲随走在后面,没多会儿,就到了一间主营田鸡的大排档。
“老板娘,给我们来一大盘田鸡,多放点儿葱蒜。”
“好嘞,马上就好。”
一个在灶台前爆炒着田鸡的青年边忙碌边应和,之后又向里面喊了一句。
“昌纹,又跑到哪里了?快出来招呼客人。”
“您好,公子几位?”林知县三人随着伙计的引领来到了在角落的桌子上坐下。
在等菜的时候,他打量着这里的环境,有几个汉子在那里划拳吃酒,有着浓浓的市井之风。
大排档自然比不上高档酒楼。这里的桌子尽管擦得很干净,桌面上的个别地方看起来坑坑洼洼,木板的合拢处裂开指头般大小的缝儿。
桌角还叠放着东西,才能放得平稳当真是毫无美观可言的。
这里跟隔壁店铺是以篱笆相隔,不仅是店内的谈话声,隔壁狗肉摊的喝酒划拳声已是能听得清清楚楚,故而这里显得很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