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恭将毒药倒入酒壶,正要一饮而尽,忽然想起一桩正事。他从怀中摸出一纸奏疏,交给徐之范道:“有劳徐公代我献疏于陛下。”
徐之范双手接过,泪流满面。
高长恭再无牵挂,当着穆提婆的面将毒酒喝得一滴不剩。
王府众人尽皆跪倒,哭得泣不成声。
高长恭迈出王府中门,亲卫们牵马候命。长街两侧站满了乌泱泱的百姓。
天边像开了缝似的漏出一道金光。高长恭从中看到了自己的祖父神武皇帝高欢。
高长恭六岁那年,与诸子孙一起跪在祖父的病榻前聆听遗训。“征破岛夷”“天下一统”……这些话又在耳畔清晰回响。
“出征!”高长恭大声命令。毒药也发作了,像一只利爪搅动着他的五脏六腑。
高昆扶他上马,泪如雨下。王妃及一众仆人们出来,皆是啜泣不止。
高长恭忍住剧痛,拎起他的长槊,忽听天边咚咚巨响,赫然是进军的鼓声。
“大齐!”兰陵王竭力呐喊,嘴角溢出鲜血。白色坐骑前腿高高抬起,仰天长嘶!
“必胜!”高昆与众亲卫们举兵高呼。
天地同悲,徐之范默然落泪,穆提婆却胆战心惊。
高长恭的战马快如闪电。两侧的百姓和屋舍化作虚影没于身后。他感觉不到脏腑的剧痛,身子仿佛被一阵风裹住,眼前不断浮现种种过往故事。蓦然间听见一首熟悉的歌谣。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水师大营内,皇帝高纬坐在彩棚下无聊地等待着。眼前停靠的大船像死了一样沉默,船板上血迹斑斑,亲卫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吸引苍蝇的盘桓。船舱内外的灯火彻夜不熄,像一只诡异的眼珠,窥探着这个世界。
穆提婆特意叮嘱,这是高长恭亲卫们作乱的现场,不得妄动。所以水师将军、南阳王高绰下令严守此船,不许任何人上船。
高纬自然看不到这一幕,他眼中的天下是巍峨的楼船大舰,是衣甲鲜亮的禁军士兵,是听命于自己的心腹大臣。
左右备身都督刘桃枝传报,说安德王高延宗和大理寺卿封述求见。
一旁的韩凤求之不得,道:“叫他们觐见吧。”
二人一路小跑过来,终究是高延宗快些,因来不及整衣下跪,就地一滚,摔了一跤,大声道:“城阳王假借陛下旨意赐死太保,还请陛下救救太保吧!”
韩凤故作惊诧:“竟有此事?陛下还等着为太保送行呢!”
高纬遂命刘桃枝即刻赶往兰陵王府。
当然,一切都晚了。
刹那间阴云密布,天地变色,大风激荡,竟掀开了高纬头上的彩棚。
高长恭骑着白马奔向水师营寨。他的眼睛、鼻孔和嘴角都溢出了血,竟还能紧握长槊,身形矫健。
守在外面的禁军校尉韩宝信发现异常,一边喝止一边叫人于道中布置拒马。岂料那神驹踏空而起,跃出十丈,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高长恭马不停蹄,继续冲向停船的码头。
千牛护卫排成盾阵,又扎出了几十杆长槊,试图阻拦这不速之客。
白马视若无睹,身上似乎裹上了无形铠甲,硬生生撞开长槊盾阵而毫发无损。千牛护卫们却是人仰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