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然之变故,让田钧始料不及。
他心知董胄已死,喷出这最后一口元气,自然就不是董胄本意,因此没有责怪之意。
田钧只是懊恼自己没能及时赶到,错过了董胄的遗言,致使谋划董氏父子的时机毁于一旦。
“所谓人死如灯灭,也会催生最后一缕青烟。这,便是殃气。”沮宗扶稳耿开,长叹一声,言辞委婉,“此气主煞,能通鬼神。小儿年幼体弱,如不能及时救治,只怕命不长久。”
“怕甚,不就是一口气?我等厮杀半生,哪一日不在死人堆里讨活?”陈团不信邪,语气异常坚定,“浑无这般说法!再说这战场之上,从哪去找来巫医为其消灾?”
缪尚点点头,对陈团所说深以为然。
“田县尉,于禁新败,曹军震怖。眼下乃摧毁延津的良机,岂能因小儿延误?”
“巫祝之事,是世上庸人之扰,从来都是臆想。正所谓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依我看,火速进军才是道理。”
见田钧没有应声,他又自作聪明,补了一句:“田县尉新收义子,遭逢异事,这舔犊之情,我等当然理解。尚先行一步,率本部追去延津。待县尉处理完私事后,再来与我会和。”
“此人依仗人多势众,欺我约束不得,竟敢私做主张。”田钧闻言,心中咯噔一声,顿生杀机,“缪尚虽投诚,终究是反复之人。如今他本部人马不在我之下,保不齐见势不妙就反过来擒我。”
对于这样一个老资历、老油滑的不定时炸弹,田钧可不敢放在自己身边。
他瞧见缪尚有追敌之意,赶紧出言劝阻:“且慢!谬公之言,我以为合情合理。有道是子不语怪力乱神,钧岂能因私情,而废河北、废大将军利益?”
说罢,摸了摸耿开头顶发梢,轻声相问:“我让士卒先送你回黎阳可好?”
“不好,不好。”耿开连连摆手拒绝,努力抬头,死死盯住田钧双眸,“我既然跟定干爹,便不会离开一步。”
“好极了,不愧是我田钧的义子!”田钧的称赞之情不加掩饰,伸手遥指黄河,语调决然且沉重,“既是男子汉、大丈夫,便在那奈何桥上,也要向忘川河抛他一杆路亚才行,又何惧哉?”
奈何桥?忘川河?路亚?
众人闻所未闻,因此面面相觑,难解话中之意。
不幸的是,耿开已出现头疼、乏力以及精神恍惚等症状。只不过他为了跟紧田钧,因此咬着牙关,不敢说漏。
然而田钧见耿开并无大碍,也没有多想。他心念电转,已经将主意打到了缪尚身上:我若现在擒杀此人,只怕他部曲炸窝。与其失去一大助力,不如将他退路斩断。
于是指着已经转凉的董胄尸体,兀然望向身后百余董氏亲卫,语气森然:“董胄已死,尔等身为亲卫部从,再无面目苟活。可我河北不收哀兵,你们回延津又难逃一死,这该如何是好?”
啊?
“田钧看似为难,实则已做出选择。”沮宗扯断一根短须,望向田钧的眼神有些生疼。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言辞谦逊的青年,竟能吐出这种杀人不见血的话来,“这些亲卫,只怕难逃一死了。”
他的眼皮、心头,俱都忍不住狠狠跳动:田钧手段毒辣,分明是他想杀人,却又怕脏了手,这借刀之举,玩得真是明白。
沮宗脑海运转不久,就微微侧头,眼角瞥向身后的缪尚:只怕田钧这番说辞,要赚的乃是此人。
果然,田钧话音刚落,便有人跳了出来。
“他们已被收缴武器,杀之不详。于阁下名望而言,也有亏损。何不让他们将董胄埋葬,之后再卸甲归田?”
田钧抬眼看去,原来是薛洪转出身子,拜倒在田钧身前。
他摇摇头,佯装犹豫,口气却无妥协之意:“钧虽有心,但却不能。只怕放他们回去,又结阵来敌,反倒杀伤我士卒性命,让人无法交代。”
“我愿降袁公。”薛洪屈身一拜,语气慷慨,“我以薛氏名望作保,绝无田县尉之担忧。”
你便是不主动来投,我也会用这些亲卫性命逼你!
田钧腹诽一声,脸上放出灿烂颜色,迫不及待地笑道:“河北得薛公,便是得河内。”
说罢,他偷偷窥望缪尚一眼,果然见缪尚牙关咬紧,拳心拽死,胸膛起伏不断,脸色急转不停。
田钧情知,缪尚这是见自己将薛洪轿子抬得很高,心中不忿,起了比较之心。
他一阵好笑,还要给缪尚加码,便惋惜说道:“唉,可惜!我虽爱薛公之才,但怕坠人圈套。这说到底,薛公也曾有反复之底事,我岂敢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