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青。
春似旧将这二字咬得极轻,除却涟绛,几乎没人听清。
观御望着面前的人,黑沉沉的眸子被酸楚苦涩浸得发红。他终是不忍以承妄剑抗衡,气音发颤:“涟绛。”
他叫了涟绛五百多年。
愉悦的、气恼的、酸涩的、无奈的、温柔的、心疼的......
一声声涟绛贯穿他的一生。
但他不想,这叫了五百余年的名字再被念于唇齿间时,竟只余下无边无际的悲凉。
你当真舍得杀我么?
他注视着涟绛的眼睛,视野被水汽晕染得模糊不清。
销魂一寸寸割开他的脖颈,拉扯间带来钝痛。
他面前那张格外熟悉的脸上,显出截然不同的神情——莲纹遍布的右脸得意洋洋,快活至极;隐约透着猩红纹路的左脸上似有讶异,又有悲戚,而更多的是心如死灰的绝望。
春似旧嘴角微动,压抑不住满心的欣喜,脸上已满是喜悦之色。
涟绛呆望着观御赤裸的臂膀,眼看着烈火爬满他的身体,将他小臂上那只栩栩如生的狐狸吞没。
而令涟绛感到奇怪的是,观御身处烈焰之中却未被烈火所伤。
“涟绛......”
气若游丝的声音轻吻在耳畔。
涟绛骤然回神,见面前观御已近濒死。
涟绛浑身一震,如遭雷轰。
遽然,涟绛劈手夺下春似旧手中的销魂,二话不说扔至翻滚起浪的河水之中。
“你疯了!?”春似旧难以置信,盯着空荡荡的掌心绝眦欲裂。
涟绛将视线从观御身上剥落,强装镇定道:“今日只杀玄柳。”
“他拦着你、是他拦着你!”春似旧暴跳如雷,“涟绛,我们今日不杀他,又怎么杀得了玄柳!?”
他一面说,一面捏诀召回销魂。
熟料涟绛制着他,即便拧着经脉疼痛难忍也要强行压下抬起的右手,不肯让他再伤观御半分:“只杀玄柳。”
春似旧气极:“你简直糊涂!”
他们两人谁也不肯退让地较着劲,落在旁人眼中便是涟绛左手阻右手,自己打自己。
但面对这滑稽可笑的场景,却无一人脸上牵得出笑意。
春似旧约莫是铁了心要杀观御,盛怒之下操纵着魔气在涟绛体内横冲直撞,意图再多争抢一些控制权,最好是如当年的白三娘一样,彻底将涟绛占为己有。
偏偏涟绛不甘示弱。他的神识坚不可摧,一时半会儿两人胶着不下,竟难分出胜负。
不可遏制的疼痛自涟绛身体深处炸开,顺着经脉游遍五脏六腑,同时毫不留情地啮咬四肢百骸。
头顶的黑云越加暗沉,低的像是要将大地吞没。
沸腾涨起的河水汹涌奔流,烈火咬开水面,气势汹汹直窜入云霄。
春似旧怒不可遏,争抢不得下竟然癫狂到试图将涟绛撕碎,好落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我若是死了,”涟绛竭力应付着他,识海几欲崩塌,“你也活不了。”
春似旧运气化刃挑断他的筋骨,残暴至极:“那又如何?分明是你背叛本尊在先!”
猛烈的攻势之下,涟绛渐渐落于下风。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几百年的修为终归难是魔骨对手。
先前他能与春似旧相融,是因他心志坚定。
而今他慌了神,识海在春似旧越来越迅猛狂暴的攻击下缓慢分解,仁义道德逐渐飘散,紧接着便被残忍嗜血的念头取而代之。
春似旧微眯起眼,毫不心慈手软地将千万年来积压于身的怨念恨意顷灌入涟绛神识之中,想要借此彻底将他击溃。
怨气侵入身体,错综复杂的爱恨痴嗔沉甸甸压在身上,顷刻间涟绛只觉眼前混沌不清,重压之下连喘息都变得格外艰难。
他心神不宁,节节败退,已经快要撑不住意识。
但在春似旧以为得逞,得意洋洋地抬袖袭向观御时,李阿娘依旧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拼尽全力一把将观御推开:“走!”
而观御见他伸手,意识不清间本能地抬臂想要抓住他。
奈何十指来不及纠缠,涟绛便用力将他推远。
到手的猎物再次被救下,春似旧努目撑眉,嘶吼出声:“他就那么重要吗!?”
“那悯心呢?”涟绛拼尽全身的力气阻拦他,闻言牵动嘴角扯出一丝笑来,“悯心......就那么重要么?”
乍然听人提及“悯心”二字,春似旧难免有一瞬间的迟滞。
见状,玄柳趁机召众神合力起阵。
“你不会杀悯心,”涟绛艰难地喘着气,周身痛极,那些不见血的伤痕浸在冷汗里,直教人痛不欲生,“我也不会杀他。”
春似旧在这须臾间稍微怔愣住,又蓦地笑起来,问:“你又怎知本尊不会杀他?”
涟绛错愕抬眸,听他道:“悯心不爱本尊,本尊......”
“魔头,受死吧!”
春似旧正说着,玄柳溘然托着偌大的金印自穹顶压下,随之而来的撞钟声与诵经声悠长空远。
金迦印下无生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