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日,秦国公与镇北侯不欢而散后便准备入京布局,然而京中迅速传来了秦氏被当朝申斥罢黜的消息。秦国公在短暂思量之后,亲自入宫觐见了女帝。
其实正如玄天承此前所言,倘若秦家服罪,失去的无非是如今的荣华权势,有身为国父儿媳的秦明钰以及嫁入各大世家的秦氏女,秦家也不会败落到哪里去。但人到了秦国公这个地步,又怎会甘心如此退出权力中心?
他见了女帝,先是哭诉了自己孙子在望川楼一案中的惨死之状,又从自己率部投奔高祖讲起,细数秦氏过往种种功绩,最后道,自己年迈糊涂,纵容子弟骄奢淫逸犯下大错,日后必将严加约束。然而女帝始终是淡淡地听着,只让他不要多想,安心回晋中老家颐养天年。
秦国公当场心就凉了半截。他出了乾元殿,又去求见了圣宁国父,从他曾曾祖父讲到他父亲建昭公秦徵和母亲吴泰公主,祈求圣宁国父看在秦家数百年对魏朝皇室的功勋上出手保下秦家。
秦国公不知自己是不是跪了太久头晕,竟然从那位前朝晋王的脸上看到了幸灾乐祸。不过那种神色很快就消失了。
张烨招手让他起来,说道:“国公看看,这孩子长得多好看。”
秦国公这才注意到,张烨怀中竟一直抱着个孩子。那孩子有一张饱满圆润的小脸,正一脸好奇地看着他。然而他此刻并无心思。他说了半天,国父要他看孩子?!他只道分外羞辱和不耐,勉强压下了,匆匆告退。
他连夜去见了几个要好的世家的话事人,但也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一来是此刻世家人人自危,二来是秦国公绝望之下的打算让他们无法当即答复。秦国公当然知道自己是急了。他难道不明白女帝的暗示么?可是回到家,看见一屋满怀期待的子子孙孙,面对列祖列宗无言的注视,他如何说得出“退”字?
秦振海一房见他久久不说话,心里便都有数了。屋子里稀稀拉拉地响起了哭泣呜咽声。其他各房有的唇亡齿寒,有的却是心生怨忿。想到即将到来的判决和一夕沦于赤贫的落差,积压许久的矛盾顷刻爆发,一时间堂屋内乱作一团,厮打叫骂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够了!”秦振义大喝一声。堂内声音静默一瞬,而后窸窸窣窣地,各人各归其位,都看着他。
秦振义上前几步,跪了下来,叩首道:“父亲,您……拿个主意吧。”
秦国公知道他要自己拿的是什么主意。事到如今,要保秦家子孙,要保秦家地位,就只能反了。他看见了自己儿子眼里的狠厉,那狠厉让他此刻摇摆不定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他闭上眼睛,半晌缓缓出了口气,打算开口宣布自己的决定。
就在这时,一连串脚步声冲进堂屋。秦国公下意识颤抖了一下,还道是抄家官兵来的如此之快。定睛看去,当先进来的竟是萧庆严沈荣娘夫妇和张怀信秦明钰夫妇。
秦国公看见他们身后遮遮掩掩的秦述萧绮梦,哪能不明白是这俩偷溜出去搬来了人。他勉强维持住了和蔼的神色,让两对夫妇移步偏厅叙话。
二房秦振民夫妇把秦述拉到一边低声训斥。夫妇二人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不起眼的小儿子能干出这种事来,便觉得肯定是萧绮梦出的主意,但还没等他们训斥儿媳妇,偏厅的门便开了。
秦家众人立时屏气凝神,等候着结局的宣判。
秦国公说:“都散了吧。回老家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反应过来的秦家众人情态各异,终究是陆陆续续地回各自院子里去了。
秦振海呆呆愣愣地看着秦国公,哑声道:“父亲,当年……儿子也是为您做的事啊!”三房的小辈们也都跟着磕头,祈求祖父救命。
“你闭嘴!”秦国公呵斥道。他微微侧转过身,闭目道:“我会为你打点,流放路上不会吃苦头。”
“父亲……”秦振海红了眼睛,还要再说什么,但当他抬起头忽然看见秦国公霜白的两鬓时,正是在此时才真正意识到,辉煌百年的秦家,已经老了,朽了。他最终只是磕了头:“儿子拜别。”
另一边,秦振义拉住了自己的女儿:“混账东西!这满院都是你的血脉亲人,你竟见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