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顺不知从哪里着人找出些烟花来,有滴滴金、遍地锦、水浇莲等,都是小型花,放在地上点燃,一时间哔啵作响,像一颗颗披金戴银的小松,又有的像遍处洒金,银河坠地……
天上有红灯盏盏,地上有火树银花。
烟火绚烂的光亮映照着那麟查神色疏离的脸,显得他的五官更加立体周正起来。
他不由将视线转向夜空,那些祈天灯已飞升不见,辨不清去向了何方……
他也曾放过一盏祈天灯,是他十六岁的时候。
二哥比他大五岁,是个天资聪慧,骁勇善战的青年才俊,自船政学堂毕业后,一路晋升极快,年纪轻轻便担任福建水师的“扬武号”管带。
那年,中法爆发战争,法兰西海军将领率远东舰队的主力偷袭了福建水师。
扬武号不幸被炮弹击中,最终逃不过沉没的厄运,可舰上的官兵仍奋力反击,苦战至最后一刻,流尽身上最后一滴血,实乃可歌可泣,怎奈后世又有几人知晓。
这一战,最终七百多人献出生命,壮烈殉国。
而二哥,便是这七百烈士里的其中一位!
小三少彼时随阿玛驻防西山键锐营,营后为静怡园,小时候,大哥二哥时常带着他去那里的山上打鸟涉猎,登高望远。
当噩耗传来时,他家里如遇天塌,额涅悲伤过度遂哭伤了眼,阿玛自始至终面色沉沉,不发一言。
小三少看得出,他在强抑眼泪,因他是这营中的翼长,是家里头的顶梁柱,所以,他沉默了许久,才哑声说:
我儿英勇无畏,血尽孤忠,以此身殉国,没给咱们完颜氏的列祖列宗丢人。
自那之后,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小三少都无意中在寂静的夜,见阿玛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手上拿着二哥年少时所用过的櫜鞬带端看良久,直至深更仍不舍放却。
他不确定他是否流过泪,但是年少的他似乎开始理解了阿玛那份深沉的爱,和锥心的痛。
在静怡园的山顶上,小三少迎着夜色,点燃了自己做的一盏白色祈天灯。
他将想对兄长说的话都写进了灯里,稚嫩的他想,也许这灯可以飞的很远很高,高到能去到二哥身边。
他一定能看到。
那麟查眼中倒映着烟火明灭,有些许不易察觉的光亮微微闪动着
他虽悲痛,却也为兄长深感无比骄傲,他们是军人,自小便被灌输,最荣耀且最壮烈的归宿便是战死沙场,为国尽忠。
所以,二哥身虽战死,却是死得其所,是满门的荣光,更是他此生的典范。
……
回銮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一早,相关事宜打点稳妥后,皇帝便起驾由颐和园返回去紫禁城。
临行时,褚湉竟再三回头去望那宫门,心里到底是怀着十分不舍。
短短时日,就在这里,她与皇帝之间或喜或悲的记忆,都变得格外珍贵起来。
她知道,回了宫,就再也没有颐和园中自在惬意的日子了,时间渐去,仿佛离皇帝的心更近了一步,他有着善良有趣的灵魂,坚韧强大的内核,他有太多不为人知的面,种种使得她就像重新认识了他一般。
重重宫闱,红墙金瓦,牢牢地把这里与外界隔离开来,威严中总是透着难掩的凄凉,也让褚湉莫名的胸中沉闷。
她想,如果自己是太后,将来归政,自去颐和园颐养天年,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儿子又大孝,这种福气是想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可偏偏太后不是甘为平静的女人,她的权欲、她的野心、她的狠决不允许她走这一步,世事弄人,她就是她,是手握政权的西太后,不能因她的想法而改变现实一点点。
“子臣给皇爸爸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别做这虚礼了。”太后由大公主扶起倚着的身子,笑吟吟地抬了抬戴着金嵌宝护甲的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