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得越来越黑，大碾盘左肩背着阿莲的包袱，右肩挎着抢来的褡裢走在前面，阿莲抱着小团圆跟在他身后，沿着官道一路向南走去。

阿莲走得很慢，大碾盘则走走停停，他不时回头张望着阿莲，青灰的脸上露出焦虑之色。

“看样子是要下雨了，得找个避雨的地方。”大碾盘一边走，一边说。

阿莲浑身酸痛，满脸汗水，走几步便把小团圆从左臂换到右臂，紧接着又从右臂换到左臂，她觉得自己实在是走不动了，便对大碾盘说：“我们走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见有村庄呢？”

大碾盘停下脚步，摇了摇头说：“看路两旁有麦地，应该离村庄不远了。”

阿莲向前方看了看，远处铅灰色的天空和苍茫的大地连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湿露露的水汽，她长吁一口气说：“要是进了村镇，我们今天就先住下，明天雇辆马车。”

大碾盘没有说话，他返回到阿莲面前说：“让我抱着孩子吧。”

阿莲抬头看了一眼大碾盘，轻声说：“你说过不会抱孩子。”

大碾盘有点羞怯，他低声说：“这样我们能走得快点，不然真要淋雨了。”

阿莲把小团圆递给大碾盘，大碾盘双手接过来，像端着盛满水的木盆似的，小心翼翼地把小团圆托在胸前，阿莲笑着说：“这样还不把你累死才怪呢。”

大碾盘也嘿嘿地笑了几声，他压低声音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随后，大碾盘便迈开大步，双手托着小团圆，像端着无比贵重的珍宝一样，飞快地向前走去，阿莲小跑着跟在后面，不停地说：“你慢点，慢点......”

他们又走了有半个时辰，迷蒙中，一片树林在道路的尽头隐隐出现，阿莲和大碾盘几乎同时喊道：“前面有村庄。”

二人走进树林时，开始听到有嘈杂的人声传来，大碾盘走得更快了，阿莲急促地喘息着跟在他身后。出了树林，一座热闹的小镇在他们的眼前展现，阿莲喘着气说：“停一停，停一停，我们休息一下。”

大碾盘止了步，刷地转过身，双手端着小团圆，像大臣走进朝堂似的返回到阿莲面前，阿莲被大碾盘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她一边笑一边问大碾盘：“你真的不累吗？”

“我不累。”大碾盘低沉地回答。

阿莲见大碾盘青灰的脸上，没有一滴汗，她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汗水说：“累死我了，把孩子给我，你也歇息一会儿。”

大碾盘没出声，他愣愣地站在阿莲面前，两眼空洞而迷茫地看着阿莲。阿莲嘟囔道：“真是个怪人。”她从大碾盘手上接过小团圆，见孩子睡得正熟，便又把孩子放到大碾盘没有移开的双手上，她感觉好像把女儿放在摇篮里一样稳妥，随即又笑了起来，“你，你怎么像头驴子呢。”

大碾盘的眼珠动了一下，紧绷的脸松驰下来，他冲阿莲憨笑着说：“驴子永远都是围着碾盘转的，他们分不开。”

阿莲被大碾盘的话震住了，她细想了一番，觉得大碾盘此话讲的很有意味，便对大碾盘说：“嗯，你说得有道理，其实你很聪明。”

大碾盘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咕哝道：“没人这样说过。”

阿莲说：“那是他们没有发现罢了。”

大碾盘腼腆得像个小姑娘，依旧青灰着脸，嘴巴蠕动了几下，没有发出声音。

阿莲的脸上还在不停地流着汗，她面庞红润，眼波流转，清秀中更添了几分妩媚。捧着小团圆的大碾盘，对眼前娇艳欲滴的阿莲毫不在意，他的目光落在阿莲身上时，似乎又透过阿莲的身体，看向阿莲身后遥远而不知何处的地方。

“你，你歇好了吗？”大碾盘低声问阿莲。

阿莲知道大碾盘在催自己赶路，她双手叉在腰间，晃动了几下颈项，说道：“让我走前面，进了镇子，找家旅店我们先住下，饱饱地吃一顿，要是能洗个洗水澡，那就太好了。”

阿莲见大碾盘不说话，便从大碾盘身旁绕过，向前走去，此时她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大碾盘也转过身，跟在阿莲身后，小心谨慎地缓步前行。

阿莲一边走，一边问大碾盘：“告诉我，你想吃什么？”

大碾盘低沉地说：“我什么也不想吃。”

阿莲说：“走了半天路，你不饿吗？”

大碾盘说：“我不渴，也不饿。”

阿莲打趣说：“哎呀，这么说，我雇你可算捡了个大便宜。”

大碾盘没吱声，阿莲继续说：“要是可以的话，吃了饭你也洗个热水澡吧。”

“不，不用。”大碾盘否定的非常干脆。

阿莲笑着问：”洗了澡，好好休息一宿，明天我们继续赶路。”

大碾盘咕哝了一句，“我跳进黄河洗了......”

阿莲停住脚步，扭头看向大碾盘，佯装吃惊地问：“你说什么？你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吗？”

随后便咯咯地笑了起来，大碾盘也嘿嘿地笑了几声，随后小声嘟囔着说：“阿莲，阿莲真好......”

走在前面的阿莲忽然转过身，大声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大碾盘的眼神躲躲闪闪，他支支吾吾地说：“没，没说什么。”

阿莲笑道：“其实我听清楚了，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