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
冯肃明白她那话的意思, 封重彦若是知道沈娘子救了主子,八成又要发疯,找主子的不对, 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虚弱的主子,送沈明酥到了马车前, 踌躇道:“沈娘子,这两日若是得空,还能再过来一趟吗?”
他怕主子病情又发作, 自己再上门去请, 怕就难了。
人救了一半,也不可能不管,沈明酥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明日我再过来。”
冯肃心里的石头落地, 欣喜地道了谢, “多谢沈娘子。”
回到封家已是戌时末,往日这时候, 封重彦还未回来, 沈明酥一路并未着急,一下马车却见连胜和婉月站在门口, 手里提着纱灯, 一人立一边, 见她从马车上下来, 影在灯后一张脸险些哭了。
午后连胜去娶嫁衣,留婉月一人在屋里, 去取个茶叶的功夫, 回来便不见了人。
院子里找遍了, 也没找着, 去了沈月摇那一趟,也没见到人。
连胜取了嫁衣回来,知道人不见了,也跟着一道找,偏偏还不敢声张,不能大张旗鼓地寻人,怕闹到了封夫人耳里。
到封重彦回来,还是没见到人。
往日沈娘子虽喜欢往外跑,但今日连胜提前同她说好了,要试穿嫁衣,且她也答应了,就算出去,也应该打一声招呼。
这般忽然不见了人,连胜一时六神无主,同封重彦说了来龙去脉,“奴婢怕沈娘子有急事去办,并未声张......”
一堆人正着急,沈月摇来了院子,同封重彦道:“姐姐同我打过招呼,有事出去一趟,晚些时候回来。”
婉月一愣,脸色颇有些埋怨,“二娘子怎不早说......”适才找过去时,她要是说这么一句,大伙儿也不用这般着急了。
一屋子人从黄昏后便开始等人,等到天黑,眼见夜色越来越深,个个的心都悬着不落。
福安一人去了趟前院,不久后回来,进屋走到封重彦跟前,压低了声音禀报道:“午后门房那边一名小丫鬟来报,说是沈娘子娘家来了人,那人姓冯,沈娘子出去后,便没再回来。”
姓冯,沈家压根儿就没有姓冯的亲戚。
还能有谁,凌墨尘身边的冯肃。
福安心里不由暗骂,这凌墨尘简直就是一块狗皮膏药,是打算缠上沈娘子不放了。
封重彦迟迟没出声,坐在圈椅内,背着光,瞧不见他脸上的神色,福安候了片刻,没听到他的吩咐,主动道:“奴才这就去寻人。”
“不必。”封重彦忽然出声,“等她自己回来。”
这一等便等到了亥时。
出门太急,沈明酥没打招呼,天色又这么晚了,倒是不意外两位姑姑守在门口,下了马车,并没同两人去解释,径直上了长廊。
两位姑姑一前一后提着灯跟在她身后,见她不说话,连胜便轻声道:“奴婢午后便把嫁衣取了过来,待会儿娘子先试穿......”
沈明酥脚步微微一顿,竟是把试穿嫁衣一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婉月也道:“省主酉时已回了府,正等着娘子......”
两句话似乎对她的晚归并没在意,但该说的又都说了,沈明酥心里有了准备,却不想一回到静院,便见封重彦立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件披风。
夜风轻漾,卷起了他紫色的衣摆,还是一身官服。
到了这个份上,沈明酥也没什么可辩解的,深院里的规矩繁琐,想必她这回犯的条规有些多。
封重彦却并没去质问她,上前把手里的披风搭在了她肩上,温声问:“出去怎么也不披件披风。”
沈明酥没抬头,“不冷。”
话音刚落,封重彦便弯身牵住了她的手,当场揭穿,“手都凉了。”
沈明酥没再说话。
“先进屋。”封重彦拉着她进了东暖阁,秋季还未烧地龙,吩咐连胜打了一盆热水,亲自替她净了手,又拿了布巾为她擦干。
两人坐去软塌上,婉月奉了热茶,沈明酥饮了些,身子渐渐地暖了。
封重彦也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后,放下时才忽然道:“去哪儿了?”似是不经意地一问,并不在意。
沈明酥眸子轻轻一顿,犹豫了几息,到底还是没说出实情,“见了一位朋友,之前柳巷的人。”
凌墨尘那伤,确实经不起再折腾。
香炉里的香片已燃烬,寥寥青烟断了线,空留一缕残香,越来越淡,也要随之消散了去,抓不住留不住。
曾经一幕又浮出了脑海。
......
“待会儿他们要是问起,你就说咱们去采药了,别说咱去游了湖,更不能说吃了烧鸡。”
“这是撒谎?”
她对他一笑,“这不是撒谎,这是咱们之间的小秘密。封哥哥放心,我以后绝对不会骗你。”
她终究还是学会了对自己说谎。
心口忽然被撕扯,浓郁的夜色压过了身旁的纱灯烛火,心猛往下沉去,封重彦面上却一片平静,应了她一声,“嗯。”
沈明酥见他如此,放了心。
为杜绝像今日这般让他等,又提前同他禀报:“明日我还得出去一趟。”
这回封重彦沉默了很久才道:“好,早些回来。”
沈明酥点头,“嗯。”
时候不早了,封重彦起身,声音里透出了几分倦怠的沙哑,“早点歇息。”
沈明酥跟着起身。
走了两步,封重彦忽然又回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她不出声。
那目光里含着一抹轻云,深邃不见底,似痛非痛,又似悲非悲,情绪太杂,她一时竟也分辨不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
沈明酥面露疑惑。
便听他轻声道:“阿锦往后有什么事,大可同我说,就像从前那般,不必瞒着我。”
沈明酥一愣。
封重彦转身走了出去,红润的珠帘,颗颗饱满,在她眼前来回摇摆相撞,沈明酥立了一阵才回过神,不太明白他这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