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令孜见嵇昀沉静无话,乃道:“我有一件事请你答应。”
嵇昀直觉意外:“什么事?”
田令孜道:“你要杀我为父母出气,请待到皇帝养好了身体,我看他能够独掌朝政以后,才肯放心去死。”
此时,榻上的僖宗似乎听到了田令孜的言语,情急之下嘴唇不住地蠕动,并吃力地抬起了一只手,田令孜见状赶紧抓住皇帝的手。
“皇上放心吧,皇上还没有长大,老奴是不会撒手不管的。”
嵇昀看了这一幕,不知该动容还是无奈。毕竟这僖宗皇帝乃一国之君,二十多岁的年纪,可在田令孜的溺爱关怀下,长成一副与之身份年龄大相径庭的轻浮稚嫩模样,好像终日藏身于大鸟羽翼下取暖的雏儿一样。
“放心吧,我现在不想杀你了。”嵇昀淡淡地答了话,眼皮一沉转身走出了大殿。
田令孜愣了片刻,继而眼角露笑,掏出手帕为僖宗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嵇昀低着头,心绪复杂,一时没有留意到殿外的异样,直到神策军的骚乱声越发刺耳。
“发生什么事了?”
萨迪娅道:“京城外面忽然来了好多军队。”
“军队?是高骈的人吗?”
“肯定不是。”回报军士说道:“刚刚高太尉的脑袋,被人丢进了城里。”嵇昀惊惑诧异,萨迪娅道:“有人看见,全是一水的黑色军旗。”
“黑鸦军?!”
嵇昀听说是沙陀兵至,顿时明白是李克用击败高骈、李茂贞的联军,奔赴长安兴师问罪来了。
长安城外,旗幡如潮,黑云压城。
李晔登上城头,高声喊话道:“皇上命我问话,君上未有召见,你等如何自领大军围困京师?”城下王建答话道:“请寿王殿下转呈皇上,我兄王重荣乃魏王长子,功勋卓着,今竟无罪遭诛,先王一手创立之忠武军,也遭荼毒驱散。究其祸源,皆因朝中有奸佞作祟,残害忠良。幸有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将军倡举义兵南下,诛杀爪牙,进抵京师,只为铲凶除奸,以慰天下。”
李晔闻言又喜又忧,喜的是终于等到除杀田令孜的时机,忧的是李克用强悍如斯,竟擅领大军逼城,担心扳倒一个巨奸,又新添一个猛虎,对唐室江山来说,直可谓树欲静而风不止。
“阿父,高骈惹怒了沙陀人,如今他们带兵逼宫,如之奈何?”回到寝宫,身心刚刚有所缓和的皇帝,听说了李克用王建等人的传话,精神又加紧张起来。
田令孜扶着僖宗躺下,把被衾重新盖好,并答道:“陛下放宽心,遇事不要急,您是九五至尊,是天下共主,在人前特别是面对那群骁兵悍将,更要拿出人君的威风来,不然会被他们看轻的。”
“朕知道,朕问的是飞虎子和王建该怎么对付?”
“老奴心里有数,陛下你就好好休息,对于王建他们,老奴会有交代的。”见田令孜泰然自若,僖宗亦觉心安,点了点头便即睡去。田令孜示意侍者悉心陪侍,自己对镜正了正衣冠,便踏步而出,孤身直奔长安南门。
“哥哥,你说嵇昀在不在京城里?”
“也许吧,不过看父亲的意思,只要皇上下旨处死田令孜,给王重荣将军报了仇,我们就该撤围回沙陀了,即便嵇昀在长安城里,我们也没有机会见到他。”
“不,只要他在,我就一定要见他。”
军前,李萱和李存勖谈问着关于嵇昀的话题。而城西,嵇昀和萨迪娅顶着初生的朝霞,在昆明池畔寻找母亲的埋身所在。
萨迪娅偶一抬头,面露惊喜,指着北面的一段白堤,对嵇昀道:“嵇昀,你看到那边的亭子没有?”嵇昀沿她所指望去,果有一石亭翼然立在长堤尽头。
“看到了,怎么?”
“那里三面抱水,又在五方巽位,若是用来做阴宅,倒是个风水宝地,只是北面无山可靠,我猜是用了‘地走龙蛇’的法子,在长堤下面挖掘了暗宫。”
“你的意思是,母亲很可能埋在那里。”
“我们去看看。”
二人走上长堤,梅兰竹菊错落两畔,五方神祗刻落石上。
“真的在这儿,找到了,嵇昀。”
石亭中央,一尊半人高的白玉雕像娉然傲立,仙袂飘摇、尽态极妍。
“是母亲的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