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收了收缀细粒真珠团绣金线芙蓉图案的秋香色披帛,情不自禁作歌吟唱,惊起黄鹄,纷飞簌簌,响彻白鸥,鸣声璐璐:
黄鹄飞兮下建章,羽肃肃兮行跄跄,金为衣兮菊为裳;唼喋荷荇,出入蒹葭;自顾菲薄,愧尔嘉祥。
孰料皇帝欢喜之余,方一开口鼓掌,道一声‘好’,话音刚落,闷地一声‘轰隆’响雷,响彻九霄,天色忽然暗下来,狂风肆虐的空气中充满了潮湿的粉尘气息,令人清楚地意识到夏日暴雨旋即来临。
诸妃皆受惊不小,珩妃、琽妃、姝妃旋即指挥着众人井然有序地回自己的宫室。我略微一转头,只见皇帝身边的真贵嫔早已因雷声而受惊吓,当场昏倒在地,身下顿时血流潺潺,几欲成河。杏红色齐胸襦裙上不一会儿沾满了自真贵嫔身上蜿蜒流出的鲜红色血液,场面愈加显得惊骇悚人,叫人心惊胆颤,担忧这广孝法师口中贵子的下场会否命途短缺。
不知何时,闻得瑛贵嫔一声惊呼,“真贵嫔见红了,得赶紧传御医。”
皇帝正惊诧为何此番风雨来得如此迅雷不及掩耳,闻得瑛贵嫔所言,当即转头一瞧,登时脸色震惊,赶忙抱起真贵嫔便直奔钩弋殿,一壁大声吩咐道:“赶紧传御医去钩弋殿。”
我与真贵嫔素来不和,自然无需亲身前去探视她生产一事。然则,四妃、二贵嫔之下,唯我地位至尊,身居九嫔之首的我,为着身份位分,到底需得亲去钩弋殿,等候真贵嫔生产完毕,故而我亦随之奔赴云阳宫。
未几,钩弋殿金碧辉煌的寝殿内,太医院所有御医已然匆忙赶到。一搭脉,真贵嫔此刻乃意料之中的生产,产婆、内御皆受令前来。
我心下暗忖:真贵嫔此胎虽称得上早产,亦属十月,算得上足月而生,想来自不会有任何风险。如今我与袅舞、婺藕三人已然有了自己在御殿之中的依靠,唯独敛敏,虽有皇太太后撑腰,却不曾有过一子半女,着实叫人担忧。
念及敛敏之事,我不由得担忧起来。
一眨眼,在焦急的等候中,外头的天色已然尽数低沉下来,如同一块玄色的石墨,加了一些清水之后,在一圈圈研墨的过程中,一丝丝散发出玄色的光泽,愈加暗淡深沉,如同满满一块砚台里头的墨汁尽数被人泼向了天际,将所有的金色霞光染成了玄黑色,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钩弋殿内,已有无数宫人点起了烛火,一团团火焰将偌大的宫殿照得彻底透亮,蜡烛上不断流下的烛泪亦如同此刻寝殿里头真贵嫔一声声激烈的惨叫,散发着痛苦不堪的意味。
眼见到了月上柳梢头之时,真贵嫔依旧不曾诞下皇嗣,故而我回禀身体疲乏,回去了,只余下三妃与皇帝一同留待钩弋殿等候真贵嫔生产毕。
半途中,我忽地想起敛敏,自汤泉行宫回来之后不过匆匆见过一面,便赶赴石榴宴,故而吩咐倚华将鸾仪抱来,晚间亲去兰池宫,与敛敏同眠。
料想敛敏身边的蕊儿定不知晓行宫内的事宜,故而我亲口将在汤泉行宫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尽数告知敛敏,包括婺藕遭禁足、偷盗舍利子一事,想来她自有一番言论。
躺在床上听罢,身着雪色银线团绣山茶折枝锦缎轻纱寝衣的敛敏喟然一叹,语气似从寝衣银线上流出来,泛着寒凉之气,透着冰雪之光,“自古君王多薄情,我早已想到。只是我从未想过陛下可薄情至此。婺藕好歹身怀六甲,腹中骨肉乃陛下骨血,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皇嗣龙胎的份上,陛下亦该轻微薄责才是,怎的这般不近人情。真真儿是自古君王多薄幸。”唏嘘一声,再无多话。
我亦深深叹一口气,道:“我如何不知晓此话。正是为此,我至今不曾对陛下动过心。”
锦绣珠帘的连纱帐外,两盏烛火在黑暗中似两团鬼火一般突兀显眼,带来阵阵鬼祟之意,令人不禁起了胆战心惊之感。
“那便再好不过。”敛敏转头看向我,双目炯炯有神,闪着奇异的光芒,甚是满意,“我还当你受陛下如此宠爱,总有一日会深陷其中,深深不可自拔。”
“姐姐”我轻轻笑出声来,颇不以为然道:“自我承宠以来,受了多少苦难折磨,熬了多少次禁足,怎会不明白此理?”
“陛下的恩宠来得快,去得也快。你若看不透这一点,纵然你如今恩宠满身,到底不及‘长门冷宫’四字。就拿真贵嫔来说吧,多少年的恩宠,就毁在‘绐缜阁’三个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