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卓玛也没打算要她表示什么，反倒是自己继续说了下去。

“有很多事儿，他当年是个小孩子，根本不懂。如今他倒是大了，能懂一些事儿了，他又不肯听我讲了。只固执地坚守着他从前的认知。唉……这孩子！”

就是圣女，也拗不过不听话的孩子吧！瑰月暗暗想，就像爱她的外祖父、外祖母，不都是拗不过她的！

恰此时，拉姆阿妈再次走进来，她弓腰低声道：“圣女大人，饭食已经备好，可以请客人入席了。”

听到有吃的，李瑰月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她真的是饿了。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胃口特别好，而且饿得也特别快。

卓玛拉了瑰月，向右边一间屋子走去。

圣女大人的膳厅向阳而开阔，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唐古拉山脉经年不化的白雪，在这里吃饭，让李瑰月想到了“餐风饮露”这个词，她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卓玛圣女，其实，她十分的寂寥吧。

长方形的桌案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吃食。令瑰月意外地是，圣女的餐桌上居然有肉！

“圣女大人，这……肉食似乎可以撤去了，不能因为我乱了规矩！”瑰月嗫嚅着说，尽管烹制精美的肉食令她食指大动，但在人家的地界，不好要主人为她坏了规矩的。

卓玛莞尔一笑，道：“我们并不戒肉戒酒的，藏地的吃食无非肉食和青稞，若是在这些方面纠结，反而失了本心。况且，我们这里气候寒冷，喝酒、吃肉御寒也是必须的。”

哦，原来是这样！这倒也是，无论哪种信仰，戒条本身不是目标，达到本心才是目标。可惜，世上很多人本末倒置，将戒条看得甚至比本心还重要。

圣女亲自动手，先给瑰月斟了一碗酥油茶。

“这个耐饿解渴，也容易消化，你先喝碗，再吃别的。”

咸中带甜，茶香与奶香交融，在舌尖形成让人欣喜的滋味。

李瑰月半眯着眼睛，一声喟叹：“啊，真是太好喝了！竟比我在山下喝到的酥油茶好喝上许多。”

“那是自然，这都是拉姆亲自做的，用料也都是各地送来的上品，肯定会比寻常藏民家的酥油茶好喝！”

回望了一眼拉姆，卓玛的笑淡了几分。

“我跟拉姆大约是丹朱王室仅存的两人吧！”

听到圣女的叹惋，李瑰月觉得酥油茶也不香了。当年，西戎人大举东犯，丹朱王室求告无门，只得自行抵抗，最后落得个全家被杀的下场。只有小公主丹朱卓玛和她的乳母被徐定坤险险救下，留下了性命。

“唉，说了请你来做客，尽听我说一些不开心的话，来，小姑娘，吃，吃饱了，我们才好说话！”

圣女率先丢去旧事，开始频频给瑰月布菜。

原来，喜欢给晚辈布菜的长辈是不分地域的！李瑰月吃得很开怀，鼻头也沁出微汗，颇有些在河阴外祖家用餐的感觉，既舒服又自在。

打着饱嗝儿，李瑰月汗颜，她这是怎么了，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怎么就在圣女面前吃饭吃得这样没有形象？

卓玛则双眼亮晶晶地看瑰月，就连一直板着脸的拉姆阿妈，也对她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李小姐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呢！”拉姆看看瑰月，转头对卓玛恭敬地说道。

卓玛含笑颔首，眼里对瑰月的喜欢更浓了几分。

“我去蕲州的时候，你大约两三岁吧，梳着两个小包包头，像个粉团子似的。”

卓玛眼望虚空，晶亮的眸子里满是追忆。

“圣女……”

瑰月开了个头，就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眼神一黯，卓玛兀自说了下去：“那时候，我很难过，难过地难以自持，大喇嘛就让我四处走走，散散心，也顺便想想今后该怎么生活。我就去了他曾经去过了的地方。”

回头望了瑰月一眼，卓玛哀婉道：“我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下去，完全没有了生存的意志。可是，我走过他曾经走过的每个地方后，心绪就变了。我看到了中原的朝阳晚霞、名山大川还有各型各色的人……我豁然开朗了，就不那么难过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神不神奇瑰月不知道，但瑰月知道，卓玛在这次出行里，起码心灵得到了一个升华，她不再沉湎于个人的悲痛，建立起了更大的人生格局。

“大喇嘛说我是悟了……”圣女现出几分羞赧，道：“其实，我还是忘不了知远，只是，我不再独自悲苦，而是希望能教化更多的藏民走出心里的阴霾。”

这是化小爱为大爱了！

“您的爱，为天上之爱，我辈不如您多矣！”瑰月郑重地说。

卓玛眨了眨眼，里面似乎有花乍开、有泉崩响，无声地向瑰月传递了她释怀后的安宁和安然。

“我当初去河阴，真的不是去同你母亲攀比的，我只是听知远说过，他曾经跟殷家、李家的人有过接触，殷、李两家人对他很好，是他微末时无数不多善待他的人。我就想着……不管是谁，只要他记得知远，他就是我卓玛的朋友。我们可以一起追忆知远的生平，这就是我最想做的。”

爱一个人，已经到了如此无私无我的地步，堪称少见。瑰月垂下眼皮自问，或许，她真的从未爱过萧昊明吧。因为，她从来都没有这样不问情由地去爱萧昊明，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掺杂了太多不纯粹的东西。

“大约是两年前吧，大喇嘛突然就传我见面，他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我算是彻底地解脱了出来，放下了心伤。”

“哦？”李瑰月对这个卓玛提到好几次的大喇嘛充满了好奇，对他说的话更是好奇地不行。

卓玛没打算隐瞒她，温温柔柔地继续说着：“大喇嘛已得大神通。时常闭关不出，他那次出关，就是为了告诉我知远的因果。”

“卓玛，我静坐此处，倒是参悟了一桩天机，与你有关，你知悉一切后，当能彻底放下了！徐知远的身体里住着的是一缕来自异世的孤魂，斯坎达见他可怜，点化他，才使他有了后来的成就。然而，此孤魂留恋他的来处，不肯在这里有过多牵绊，所以……他是主动被人陷害的，唯一是连累很多兄弟同他一起赴死，是他意料之外的情况。”

卓玛痴痴看着窗外的雪山尖顶，喃喃道：“所以不是你母亲不好，也不是我不好，怪只怪，天意弄人，知远在我们之前就有了属于他的牵绊，在……我们难以触及的……异世！”

“我说这些，你能懂吗？能信吗？”

李瑰月看着圣女，点头。她见的怪事也不少了，殷家守护千年的地涌，百年不死的沈令仪，回龙山下的蓝血人，哪一桩，不是匪夷所思的。所以，徐定坤，也就是徐安西是一抹异世孤魂，不肯与这个世界有过深的牵绊，她也是能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