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很安静。

姜玄盘坐在昏黄的烛光下，当他说完“我回来了”后，便陷入了一言不发的沉寂，沉默的等待着，莫名的紧张情绪渐渐化作难言的焦虑，姜玄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前辈不会再回应自己？

这显然不可能，也没道理。

他怕自己回不到“过去”！哪怕他有信心将心境问题，与晋升天命的问题，一同解决，但自身处在心境损伤中，他难以控制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

对心境大损者而言，明知自己有问题却不能自控的感觉，越去想，越会对自身产生更大的伤害。

那种渐渐而来的绝望感，会让心境问题越发严重。

时间流逝，仿佛很漫长。

一瞬被拉长成了一天的感觉，让姜玄又开始走神，曾经的许多人，许多事，犹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

姜玄所能感受到的漫长，可能只是很短的时间。

深陷紧张焦虑情绪不可自拔不断沉陷的姜玄，终于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嗯。”缥缈的声音传出，“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如曾经一样，没有情绪波澜。

“前辈！”姜玄一下子回过神来，“前辈！”连续两声前辈，姜玄又仿佛卡住了一般，竟不知道之后该说什么，其实他可以很自然的装作自己没事，开始曾经一样的滔滔不绝，但对前辈，他并不想带上虚假的面具……

安静。

姜玄几次提了口气，想说，又停下。

“我们的大英雄，怎么现在连话都不愿意说了？”缥缈的声音响起，略有调侃。

“前辈……”姜玄又开口，却又卡住。

他想要找回曾经的感觉，但他发现他不能！在不“假装”的情况下，他哪怕听到了前辈的声音，亦不能放松下来。或者说，自脱离了极度紧张危险的杀戮环境后，他越放松，越难以真的放松！

那种极限的焦灼感挥之不去。

就仿佛心里总是惦念着“刺杀那件事”，隐隐的杀戮欲望与已然结束可以放松下来，形成了巨大的矛盾！

“你啊……你果然……心境损伤之痛，你的问题，很严重！”缥缈声音似惋叹，又有几分凝重之感。

“我……”姜玄开口。

“小家伙，对我，有什么不能说的吗？”缥缈声音打断问。

“没有的前辈。”

“那你，为什么不说呢？”

“我……”

“你在怕什么？”

“我……”

“我是问你，你在怕什么？告诉我。”

“我怕我回不到过去。”姜玄说了，“前辈，我很难过！我本以为，当我再与前辈联络时，我能好一些，但没有！我始终找不回曾经的感觉，虽然我始终坚信，我能够克服，我能够解决我现在身上的一切问题，但现在，我走不出这种情绪，似乎……永远回不去了！”

“我似乎比以前更脆弱了！但面对其他人时，我不这样！面对前辈时，我更不该这样，但我就是……”

“或许我是因为我信任前辈……我永远相信……”

再坚强的人，也会对自己绝对信任的人，展现出自己的脆弱！

“你怕自己走不出来。”缥缈又道。

“我不怕，我相信我能走出来，我是说，我现在，我还没用……我就……我难以控制……”姜玄说着自己略有自嘲的笑了下，他感觉自己变矫情了。

“你错了。”缥缈声音道。

“错了？”姜玄不知前辈指的是什么。

“你的想法错了！”缥缈声音连道，“找回曾经的自己，曾经的感觉，确实是一种修补心境的办法，却也是绝大多数心境受损着会自然而然陷入的误区！”

“那不适合所有人！”

“你要知道，绝大部分神魔，心境一旦受损，亦或者产生某种受困的执念，其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极少部分能自救，在这个极少之中，也只有少部分，是依靠回到过去……”

“你这次，因长期的极限情绪，而导致出问题……从你现在的情况来看，你如果第一年时就收手，你应该很容易找回曾经，但你足足用了四年多，你……可曾报着宁死也要成功的决心？”

“是！”姜玄回了一句。

“所以……太过头了！太久了！你已经超过了那个，可以回到过去的极限！所以你还想回到过去，很难！需要真正的漫长岁月，需要日常里的点点滴滴，慢慢的触动……确也未必，会有好的结果！”

“前辈，其实我是有信心……”姜玄又想强调。

“我可以相信你有办法，你的自信，或许也真的是有一个，谁也想不到的解决方式，但在真正解决之前，你有没有想过，一但你想错了，是什么后果？！”

“后果……”姜玄呆住了。

如果他靠那个方法不能一步天命并解决心境问题，那他……完了！那是一个指向他性格终极的方法！是没有余地的！

“你恐惧了？”缥缈声音问。

“嗯……”姜玄回以鼻音。

“你看！这就是心境大损带来的问题！ 你不够自信了！我一说，你一想，你就开始担心！这不像是曾经的你！心境圆满之后又产生严重损伤，它的危害，要比你所认知的，大上千倍万倍……”

“所以前辈……”

“所以我说你错了！回到过去看起来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看起来只要某一刻，感觉对了，就回来了！但只要回不去，就会不断的怀疑自己，越陷越深，越来越痛苦，不断的恶性叠加，会在你无法达成某件时时，而被其彻底摧毁心境……”

“那我……”姜玄又插了一句。

“向前看！你要向前看！”缥缈声音连道，“向前看，才符合你的性格！过去的人该在的依旧存在，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

“你不要总想，过去感觉如何！”

“你心气太高，忍不了那种漫长，只会恶化！你需要的是向上的突破！你可以把它当做一种执念！你去追寻它，去达成它！”

“过去的感觉可以参照，达不到就会懊恼！越久问题越大！”

“但未来是不定的！没有什么好参照的，你亦可以把它当做一种修行，就如同追寻某种功法，你当初不会因一天练不成雷劫真意而自我怀疑，一样的道理……”

姜玄有些听蒙了。

似懂非懂的！

他知道，前辈已经是在用，他听得懂的话，来引导他！

“追寻它？达成它？”姜玄最不理解的就是在这里，因为他不是真的有执念！

有执念他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比如曾经的朱腾。

他的心境问题，源于为妻子复仇的执念！当他复仇成功的那一刻，心境问题就完美解决！而且他在复仇前那两百多年，他并没有心境不断恶化，这确实是向上追寻的好处。

当然，如果始终无法复仇，会执念更深！

但执念越深导致的心境恶化，需要的时间更长。

敌人就在那，我就想杀他！并为之努力！

执念有两面性！

总有一种持续追寻的动力！

而如果朱腾从一开始就选择“放下”，而不是追寻复仇，那么他妻子死亡之后，就会一直沉浸在痛苦中，所谓时间冲淡一切……就朱腾那种性格，也是不可能冲淡的！只会迅速恶化！

然而这是朱腾！

“前辈……可我，都不知道我该向上追寻什么……不找回曾经，那我……”姜玄道。

“你觉得世界变了，你也变了！回不去了！那你变化在哪儿？你要审视自身，是什么让你变了，是什么让你情绪难以真的放松，导致你心境问题的，又是什么？你要自己判断……完成自我突破……”

“我……”姜玄拖着长音。

是什么让他变了？

是长达四年多上百次极限潜入刺杀！

是什么让他难以真的放松？

是刺杀的危险！时刻紧绷的神经，所带来的后遗症！他变得会下意识的观察这个世界，哪怕在绝对安全环境，他也会观察，他的观察判断能力，比四年前强了不知多少倍。

他甚至会在脑海中下意识构想……如果这场宴会，有仙妖暗子潜伏在这里，并可能用多少种方式对自己近身，那么自己又将有多少种方式防备他，解决他！

乃至救下更多人！

他总是惦念着“刺杀”，就好像事情还没完！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在没有救人执念情况下，他还下意识想，那是一种很复杂很特殊的杀戮欲！

“导致我心境问题的原因有两个……”姜玄在心头默默总结，“第一是因为我不够强大，我不强，刺杀才那么危险！才让我时刻紧绷神经……”

“不对！这不该算是一个原因，强无止境！变的更强大，也是每个神魔一直以来的追寻！我这个境界，在道君眼皮子底下杀人，会需要万般谨慎小心……浑源在仙尊眼底下行时，也是如此……”

“更强亦会挑战更强！而且与前辈联络上了，我还难以真的放松，已经与我强弱无关了！”

“所以……杀戮欲？！！”

姜玄沉默着，渐渐的若有所思，甚至眼睛也明亮了不少。

当他思绪朝着这个方向，他放弃回到过去的想法，而是构想解决亦或者说追寻杀戮欲时，一种“轻松感”油然而生！

这竟然真的如前辈所说那般。

就如同追寻某种功法！

在修炼这件事上，姜玄从不会因一时练不成什么，而有挫败感！这不仅仅是自信，而是追寻未知，没有自我参照，就不会轻易自我怀疑……

甚至目标定的越难，越轻松！

比如……很久很久之前，姜玄就跟前辈谈过“本命真意”，那是巅峰浑源晋升不朽的关键之一，但仅从理论上来说，一劫神魔都可以掌握！

是因为神魔修炼体系的不完美，导致只有九劫才能练成！

而姜玄现在都六劫巅峰了，也没有说因为自己没练成本命真意，而有什么挫败感！

“现在压在我心头的感觉……不只能说是一种杀戮欲，它很复杂！我也不能毁约，再去刺杀……而且，那肯定不是向上追寻的正确方式，又开始紧绷神经，会导致我心境进一步恶化……”

极限潜入刺杀的两面性。

满足刺杀欲望的同时，却毁心境！

肯定是错的！

“所以……我到底该怎么做？”姜玄想着想着，又开始迷茫了！到底该怎么追寻？！

那种复杂的杀戮感，始终压着他！

“不管！先不管！这就像是挑战某个顶尖难度的功法，连修炼方法都没有掌握，只是有一个最开始的想法，这就够了！我慢慢来！嘿！”姜玄不由笑了一下，紧接着愣住了。

这一刻的他，真的放松了许多许多！

“前辈！我大概明白了！谢前辈指点！”姜玄抬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