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婠漓”要离开如此之久,灶上的东西自然不能无人照看,她屏退了众人,独留下一个厨娘。
她记性不错,对这个厨娘记忆犹新,印象中她倒是手脚麻利,为人有些木讷,尤其是出身低微,在这盘根错节,几乎人人都沾点利益关联的王室中,这种人是很难立足的。
时隔二十年,她依旧是最底层的一个烧火丫头,足可见一般。
对于这样的人,以利收买恐怕达不成目的,“婠漓”选择了以情动人,一试之下果然好用,那呆呆的小八爪蛸没费多少力气便被她收服,甘心为她保守秘密。
周密布置好一切,“婠漓”以混元珠掩饰,悄悄离开了水晶宫。为防尾随,她足足绕行了半个冥海才到达幽海遗民所在之处。
君臣相见,他乡重逢,自有一把心酸泪。但顾及寝殿中的那个小东西,“婠漓”从头至尾都显得有些神思不属。
“风烆”见有人有所察觉面露不虞,连忙为她周旋,用词无非是“身在敌营身不由己,从长计议以待将来”等等这般,也算是帮她圆了过去。
待她匆匆赶回,堪堪赶着两个时辰的边儿,潮娘,也就是那只八爪厨娘正躲在灶间翘首以盼,见她归来喜出望外,言道小殿下已经派人来催了几回。
“婠漓”点点头,命她奉上砂煲中的鱼羹。谁知潮娘却支吾说她被催促的六神无主,早已先行将鱼羹奉上,可也为她寻了个借口继续拖延时间。
“婠漓”无奈,问她是什么借口,潮娘赧然说是“君后嫌这鱼羹做得不好,特意留在灶间再准备些别的。”
“婠漓”险些被气笑了,问她:“你竟然撒如此谎话,如今我何来功夫准备别的!”
潮娘早替她想过,端来了一盘酸藻糕,说是她的手艺,如若君后不嫌弃,可以此顶上。又说她在御厨数十载,下厨的机会寥寥,唯独这个还算拿得出手,请君后万勿见笑。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串,“婠漓”并没有心情多听,便命人端了糕点,回了寝殿。
而殿中的景象,倒是着实令她吃了一惊。
原本应该日理万机的“井旷”不知为何也来了,与井焕一人捧着一碗肴鱼羹,正吃得欢。
听到侍女通禀,一大一小齐齐抬头。大的那个倒还好,不至于吃得多狼狈,小的那个却是一脸餍足,唇边挂着一抹雪白的鱼羹,他也顾不上擦,吃相跟小猫似的。
此情此景之下乍见“井旷”,“婠漓”不知该如何面对,尤其是她方才刚密谋回来,愈发觉得心虚,只能逃避似的忽视他,借关怀井焕来掩饰自己。
她将酸藻糕放在井焕面前,顺手摸了摸他的头:“鱼羹吃多了引胃火,吃块糕压一压。”
井焕乖巧地点了点头,自己夹了块糕放在“井旷”的碟子中:“父君,你先尝。”
“井旷”分外欣慰,夹起来浅尝一口,眉梢剧烈一抖,然后很快便被他压平了。
他放下筷子,赞道:“味道酸爽,很好吃。”
“婠漓”可不觉得他此言真心,方才他这般表现,分明是被酸到了,却还强撑着不露声色,倒是很能忍。
她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知道他的口味,说起来,生死仇怨纠葛了二十余年,她与他却一向聚少离多。满打满算下来,唯有私奔到海沟,与沧杌婆婆为邻的那段日子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时光,平淡却又短暂,在不知血海深仇之下,那居然是她此生最幸福的光阴。
平日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为一个水族最尊贵无匹的继承人日日洗手作羹汤,虽然一日复一日的难以下咽,但不管她做什么,“井旷”都一一吃个精光,反而看不出他究竟喜欢吃什么。
之后……之后便是这碗肴鱼羹,她特地学来,不过也没做上几次,他们便不得不反目……
“阿娘!阿娘!”
她的思绪跑的太远, “井焕”连唤了几声才将她扯了回来。
“什么?”“婠漓”问道。
“这酸藻糕真是酸,阿娘下次向上面撒上一层糖霜便好了。”说着,他还抓了抓脖颈,只是动作很快,在场之人皆不曾注意。
“婠漓”不自然笑道:“好,阿娘下次……阿霂!阿霂你怎么了!”
但井焕已经听不到她的呼唤了。
只见方才还笑容烂漫的小家伙面色倏然潮红,然后便头一歪,眼看便要一头撞在贝母石桌上。“井旷”原本是在盯着“婠漓”看,见此动静大吃一惊,仓促出手扶住了孩子。
“阿霂!阿霂!”
伴随着“井旷”慌乱的叫声,以及“婠漓”手足无措,脑中一片空白的惊惶,还有满殿侍女们惊叫,场面一时乱成了一团。
这样的情势之下,“井旷”一面抱着孩子,以神力为他疗愈,一面在慌忙之间,分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