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算母神的半个孩子,不对,他不配。
他有着她厌恶的微弯长发,有着她厌恶的狐狸眼,有着她厌恶的殷红唇色,甚至连名字,都有着她厌恶的姬姓。
他和那负她弃她的美人狐妖,生得很是相似。
他唯一庆幸的,是母神将她名字里的“婳”赐予他。
一个偏属于女孩儿的名字,是他想从这个字里找到的片刻认同。
“姬婳”,一个寄存了少女心思,不甘心又不愿触碰的难过往事;一腔爱而不得、得而不守的深刻执念:一个拼凑圆满、追忆爱恨的影子。
开初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断玉,是母神期待的孩子,可他后来才明白,他不是一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是。
他不完整,没资格和断玉争,没资格和断玉抢,更没资格顶着一张薄情人的脸,求母神偏爱他分毫。
他承受着断玉堕落成堕神的灾祸因果,满腔痛苦,却必须如她所愿,爱断玉远胜于爱自己。
谁又爱他呢?
他发了疯一样守护断玉,以他自己的思想和手段去守护断玉,最终也没换来他追逐了一生的东西。
没有人爱他。从始,至终。
所以他说情是这世间最假的谎言,谁都可以不爱谁,谁都可以抛弃谁。
*
鹿衔枝看不懂姬婳的悲伤,就像她不了解封楼聿时,看不懂他的孤冷隐忍。
谁都有故事,她无需执着。在思想的天空未明时,谁都不可盲目怨憎。
鹿衔枝阖眸,耳边是一片战乱轰鸣,若有似无的凄烈惨叫像是穿透过云层一般,模糊又慑人。
断玉的时代即将来临,乱世拉开帷幕,这才是打破宁静的惊雷。
而她一个异世魂、局外人,竟也会因这纸片空间心鼓如雷。
其实她的认知早已变了,纸片人都是活生生的,有往事,有今生,还有执念。
兽鸣嘶吼,地动山摇,余威如火山喷发倾泻的一股岩浆,带着吞噬万物的意志缓缓而来,波及整个明楼范围。
道君的书房位于正上首高处,距离主战场不近。但此刻地颤得厉害,书架尽数倒塌,瓷器砸坠于地,乒乓作响。
墙上裂缝迅速爬行,眨眼便蔓延几乎整个空间。
这座存留许久的古建筑即将坍塌,不久后,光辉岁月会随着一任主君逝世,陪他下葬。
鹿衔枝扶着墙面站起身,迅速跑到结界旁,尝试着突破樊笼。
一层透明薄极的结界比万金铁皮还牢固,柔韧至极则为刚,任谁也难以寻找到突破口。
四周被巨兽吐息、炮火轰响围绕,梁木上的灰尘石渣簌簌落下,身前是将生命束缚在命薄的结界……
无助感贯穿心脏,鹿衔枝急红了眼。
她不想做争权逐利的陪葬品,她曾在明楼获得的一切,全都是交易所得,是原主,亦是她听命于道君换来的。
明楼不是她的家,她并未参与豪赌,也不该随明楼同亡。
心里夹杂了太多太多情绪,沉闷、愤懑、恼恨……叫她如坠冰窟,休克般,连被困幼兽的呜咽与挣扎都不会了。
所以她存在于这个异世的意义何在?
她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从始至终,没有天道护佑,没有金手指,没有扭转乾坤的超能力。
她从不是小说里经常出现的命定之人,不是救世主,更不是主角。在历史洪流之下,她只是被淹没在其中的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