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教课上,一个还没他儿子大的小年轻心不在焉地传授着知识。
管轶(yì)瞅了眼右侧呆若木鸡的段寻崒,无声地叹了口气。
自段寻崒今早收到那封信后,他已经维持这木讷的姿势半个多小时了。
公秋把扇丢,母秋热死牛......
蚊子于秋老虎面前狐假虎威,在管轶的寸头上徘来徊去。
男人扯了扯前胸汗湿的囚服,正打算将它挥走的时候,它落到了隔壁段寻崒的脸颊上。
那是一只六脚母蚊子。
它搓动着前腿,察觉到没危险后,立马将蚊喙插入那黄糙的皮肤,欢快地吸食起来。
男人的血液带着激动的甜美,甚至有不同于其他囚犯的喜悦与感动。
管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它空瘪的肚子越涨越大,越涨越大,最后在尖锐的铃声中,振翅飞走了。
铃声一响,讲台上的小年轻迫不及待就要往外走。
狱警招呼之际,管轶一眨眼,身边的段寻崒蹿了个没影。
“老师!等等!”
后排奔来一个人,狱警被他的举动吓一大跳,拿着警棍厉喝道:“0741,排队!”
段寻崒被他挡住,拼命挥着那张信纸:“我就问问三个字,这三个字啥意思?!”
小年轻鼻梁上带着一副圆框眼镜,高阳下,那上面的反光都没有反到段寻崒身上一下,他毫不理会地走出了教室。
段寻崒不死心地在后面吼:“‘未见君子,忧心忡忡’前面是什么话!!”
嗞的一声,段寻崒被电得倒在了地上,身体不住抽搐着。
清一色深蓝囚服的人坐或站着,脸上有嘲有恼,管轶看着狱警那怒容满面的脸,恶心道:“乐色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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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规,圣人训,首孝弟,次谨信......”
乌泱泱的声音像黑云一样凝聚着,狱警吹了声哨:“开饭!”
囚犯们齐刷刷坐下,猪吃食槽般响起了哗啦啦的声音。
巡逻的狱警走远了,巫秉衡筷子夹起根烂粉条,厌弃地道:“又是粉条......”
“不是咸菜炖粉条,就是土豆炖粉条,要么就是白菜炖粉条,都快把老子吃成粉条了。”
坐他对面的管轶皱纹很深,他平静地道:“吃吧,监狱还给你准备山珍海味不成?”
巫秉衡郁闷地搅着碗,左边的段寻崒回头快速望了一望,往他碗里夹了几星粉条里的肉末。
巫秉衡挑眉朝他看去,段寻崒恳切地蠕了蠕嘴:“哥,有个事儿请教你。”
段寻崒飞快从袖口抽了张小纸条:“这三个字啥意思啊?”
巫秉衡挨他近了点,巴皱的纸上誊着两段话,其中三个字工工整整地打上了圈,分别是:“喓”“趯”“螽”。
巫秉衡发了点笑:“你今早问的就是这个啊?...你那未婚妻写给你的?”
段寻崒害羞地点了点头,语速又轻又快:“您是高知分子......所以我就想问问,这三个词儿怎么念呐?”
巫秉衡故作深沉地搓了搓手指:“这个嘛......”
段寻崒心领神会地道:“我懂,我懂......只要哥知道,一切都好说。”
段寻崒捏起纸条,管轶举着筷子,眼斜着对巫秉衡道:“你真知道?”
巫秉衡打着包票说:“我真知道!《诗经》嘛,我读过的!”
“冲您这句话,哥......”
彭的一声!管轶震惊地看着段寻崒一击掀飞了面前的餐盘。
糜烂的粉条子混着干到硌牙的白米饭掉在地上,狱警的哨声刺耳响起:“喂!那边的!干什么?!”
满食堂的人都眼睛发光地打这儿瞧,狱警的脚步声踢踢踏踏十分急促。
段寻崒腾地从座位里跳出来,脑袋哐哐就往地上撞,力道大的管轶脚底一麻,巫秉衡惊骇溢于言表。
草......
“0741!停下!我让你停下!”
段寻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撞得鼻血肆溢,头破血流。
巫秉衡吃力地抬起了脚,避免那血流到自己鞋上。
两三个狱警跑到他身边,嘴里甘霖娘甘霖娘地骂着,驾着半死不活的段寻崒走出了食堂。
管轶拿着的筷子都被体温染得寒冷,他合上了微张的嘴,凝视着巫秉衡,语气带着警告:“你最好知道。”
巫秉衡肌肉发僵,连带着嘴角都有些抬不起来,半晌,他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粉条:“我当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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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寻崒的通报下午就出来了,他要在禁闭室里关十天。
工作区那个发黑的大喇整整报了三遍,管轶糊着纸盒的脸色没太大变化。
他基本能猜到段寻崒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和段寻崒都不是那种有背景的人,他们没法像TVB里的罪犯一样在监狱里只手遮天当大哥大,利群中华犹如进货般往里运......他们想要香烟,就得另辟他法。
管轶往折痕上规矩地码了排胶水,再用糙厚的手将它整齐地叠好。
男人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日子,这大概是段寻崒来监狱的第三个月。
他被分到自己的4061号牢房,大多数“监狱生存指南”都是他告诉他的,其中就包括,狱医有烟这事。
管轶当时烟瘾犯了,他浑身的肉都瘙痒起来,右指假装夹着根烟,很美地吸了一口。
“你抽烟么?”他吐出重重一口气,问。
“不抽。”段寻崒笑笑,“没钱抽。”
“不用贵的,红南京,绿钻石......”管轶目露向往地说,“十块以内的白红塔山也行......狱医抽的就是白红塔山。”
“好抽么?”
“好不好抽是烟不就得了?监狱医院不赚钱,干这行的都没什么钱。”
管轶想到什么,嘴皮子掀起嗤了两下:“没钱只能在我们面前装大爷,出去就不行了,谁来监狱都得跟社会脱轨。”
“我们出去了也会脱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