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等前方,绝无敌手!◎
东临城的人们忘不了八月十八那日,大潮倾覆而下的毛骨悚然。滨海城沉陷,海族和万佛宗以海岸线为界对峙,战争一触即发,东临城顿时成了前线。
八月十八后的几日里,战争的阴影沉沉地笼罩着东临城,一些人们早早收拾包袱逃走了,更多人的人却困于各种原因,只能滞留在这座城市。
后来,万佛宗提出三个月期限,压在心口的阴影减轻了些,人们暂且松了口气。
他们在等,等万佛宗的答案。万佛宗仿佛销声匿迹了,没有再出面公布一句话,但也没有往东临城增派一分兵力。
局势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东临城的人们是这么认为的。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事件去烦,小市民也有小市民的日子要过。东临城的人们一边惶惶不安,一边暗自庆幸,惴惴不安地过着,城市的秩序渐渐恢复了。
盛夏过去,天气转寒,一眨眼便到了九月初七,霜降。
天还没亮,漫天大雾便罩住了整座东临城,街道海面被雾幕遮得严严实实。西风像行将就木的老人,从东临城朝着海岸的方向迟缓地挪着,推着大雾一点点走。
一丈不见人,三丈不见影。
两个蛟族明晃晃地走在街上,也无一人发现。东临城的人们沉醉在崭新的一天,自我妄想着的平静地朝着良好方向发展的一天。
“六哥,东临城还剩这么多凡人,万佛宗哪像是要开战的样子?你就别担心了,今日那秃驴找我们,肯定是要同意我们的要求。”
蛟幺扫视喜气洋洋的凡人,心下一阵鄙薄。
蛟六也多看了两眼,眉头依旧绷着,神色不复素日的淡然,与天色一般沉重肃然,“不可大意,万佛宗的堂主不是个好相与的,老四就是轻敌才死在他手里。”
蛟幺懒懒地应了两声,显然没把话往心里去。
三日前,万佛宗执法堂送来一封请帖,请蛟族上岸一叙,地址定在东临城的酒楼,也就是八月十八拍卖会的那一家。
请帖上没说理由,这也正是蛟六不安的原因。
两蛟到酒楼一瞧,来的不只有蛟族,人族的势力代表齐聚一堂。
蛟幺挑眉一乐,心里估摸着万佛宗必定会同意它们的条件,其他势力便过来做个见证。蛟六的眉头微微皱起,越发不安。
蛟幺径直走向西瓜,招呼也不打,一屁股走在旁边,开口就问,“怎么?考虑好了?”
其他势力的人面面相觑,眼神里藏着不解和好奇。来穆臣坐在角落里,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封曜端正地站在他身后,眼神却一直往西瓜的方向瞄,似乎恨不得冲到前面听万佛宗的答案。
蛟六一顿,硬生生收回脚步,转而朝窗台走去,倚靠在窗边。
蛟幺莫名其妙地瞥了蛟六一眼,又扭头对准西瓜,催促道:“答应了早点说,下边的人也能早点放出来。”
众人纷纷看向西瓜,大气都没多出一声,都在等着万佛宗的答案。九节竹会议上,西瓜放话说请他们看一出好戏。今日,他们都为好戏而来。
龙族回归已成定局,然一码归一码,万佛宗会不会答应蛟族的条件又是另一回事了。
答应了,各自安好,风平浪静。拒绝了,那是风起云涌,洪水滔天啊。
一缕缕雾气流入酒楼内,流了几寸,又泄了出去。
众人的心思都在西瓜上,没有注意到。蛟六靠在窗边,恰巧见着了。西风未改,这雾气倒是奇怪了。他斜眼往窗外望去,海雾愈浓、愈湿。
白茫茫的雾气深处,冒出了一个庞大的黑影。
蛟六突升一股陌生的异物感,就像是领地被侵占了。
“三万年前,天魔入侵,盛京沦陷,短短半年,大陆东部尽数沦为焦土,赤地万里,人畜无存。若干宗门死守山门,百万修士以身殉道。时嗔怒禅三光任执法堂堂主,见此惨状,率能人志士挺身而出。纵使敌众我寡,勇而峙之,分毫不退,战至最后一刻,战至最后一人。”
众人被西瓜的话带到了天魔大战的时候,他们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怀念的神情。
西瓜神情沉肃,拍桌而起,朗声继续说道。
“三万年后,鄙人不才,承蒙恩泽,继任此位。虽德薄能鲜,亦有一腔热血,岂敢忘祖师爷之志,岂敢负万佛宗之名。区区犬狗叫嚣,哪能临阵脱逃?”
“天道好还,盖人族有必伸之理,万心助顺,虽匹夫无不报之仇。尔等胡奴,朘我族之资,奉溪壑之欲,此非出于得已,彼乃谓之当然。吾辈一退再退,尔等得寸进尺,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人族苦尔已久,民心愤恨,声罪致讨,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势必攻蛟。今日之战,非滨海城之祸,乃数万年之怨累积而成。”
“兵出有名,师直为正,况志士仁人挺身而竟节,而勇妖罪龙投袂以立功。万佛宗百万僧众,连大衍宗八百俊杰,并十万大山众部诸蛇,齐君复仇。捣尔巢穴,绝而种类,可屠者屠之,可虐者虐之,以泄人族万年之愤。嗟尔蛟族,气数已尽!”
蛟幺神情怔怔,不知西瓜在说什么。
他没听懂,在场的各大势力可听得明明白白。
好家伙,这是讨蛟檄文啊!
蛟六猛然瞪大眼睛,转身望向窗外,手掌攥得极紧。
远处的海雾渐渐散开,庞然巨物现出身姿,赫然是一个爪子,五指龙爪!那更远更深的地方,灰蒙蒙的大雾里,连天接地的黑影若隐若现。
蛟六仿佛如坠冰窖,登时明白了压在心头的被侵入感,源自本能的对龙威的臣服。
东临城传送阵。
盛京直通东临城的传送阵上,阵法纹路暴起前所未有的盛光,阵内出现人影的下一瞬间,阵法轰然碎裂。
这一队人浑身笼罩在黑袍子里,静静地往海岸的方向走去。
行至闹市,一个小孩在路中心拍球玩耍,追着球不小心撞到为首之人。领头那人的兜帽被撞掉,露出了额头上的长角。
在坤舆界,只有蛟族才会有这般长角。
小孩想到这儿,以为会被杀掉,抽着鼻子就要嚎啕大哭,他细细看了长角,哭泣声又立即没了。
蛟族的角只有一节,可是黑袍子的角足足有九节。
闹市顿时陷入安静,小贩停下了吆喝,客人不再讨价还价,卖鱼的屠夫扔掉了手里的刀,菜贩死命儿往小巷角落里钻......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黑袍子的九节长角。
这一刻,鸡鸣、狗叫、猿啼、蝉鸣嘎然而止,连风声都害怕得停下了。
整座东临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路旁,一个小孩吐出嘴里的糖人,比着黑袍子瞧了瞧,恍然大喜,大喊道:“是龙!是龙诶——”
呼——
街上众人的屏气轰然泄了。
另一个小孩翻开画册,嗓音一声比一声大,“哇!龙百川!他是龙主龙百川!”
就像堵塞了整个雨季的水库陡然松开闸门,滔滔洪水奔腾而下。尖叫声、恐惧声此起彼伏,人推人、人踩人,闹市轰然一空。
贵货杂物掉了一地。
这一队黑袍子一声未坑,继续静静往海岸走去。
酒楼。
蛟幺不耐烦地拍桌,“听不懂,说人话。”
“孙贼,受死吧。”
西瓜嗤笑一声,抬手抓起蛟幺的脖子,一把按在地下,捞过椅子,压在蛟幺身上。在蛟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西瓜一屁股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