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出身,往厨房里轻轻一窥,只见厨房里已不似今早那番空旷——室内中央天花板垂下的银色尖锐挂钩上挂着几排肉,桌面按顺序摆放的各种蔬果篮,也是五彩缤纷,无论哪种颜色都足以刺激辛苦劳作后的肠道与人心,当然对不劳作者而言,就是纯粹的酷刑。
而充满着香气佳肴,以及烹火烟雾弥漫屋内,只见宵语正盯着看起来比她身高都要高的一大锅浓汤,香气将她的面部朦胧化,但从气质以及她黝黑的皮肤来看,在那看似僵硬站着的无疑就是宵语,就是沐阳想找的人。
在达成目的之前,香气刺激着沐阳饥饿的肠胃,无论他如何大力坚称自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但他依旧摆脱不了人间烟火,无法克制欲望的他,不禁向前迈出了步。
“哦,新人!你来得正好,来帮帮手吧,就靠我一人实在是见不到完工的景色啊!”迪力克一见沐阳,立刻喜笑颜开,如盼到久旱甘霖的救世主一般,悦乐地撅起臀部,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明明是面向夜晚的设施,却能在白日光天时招揽到不少客人,而且还是不懂得逛花街的老实人们。在厨房人手只有迪力克的情况下,这些客人可算不上来送来宰杀的羊羔,更像是冲破围栏的野猪。
在这种紧迫的情况下,沐阳也没办法静下心来观察宵语厨师长的一举一动,不如承担下前辈的重担,挥洒一点汗水,充盈一下形象。
装在甚至能容下数口人的大蒸锅里头,肉块散发着热浪,酒红色的酱汁奠定了咸而辣口的腌制口味,别看锅里就只有一大堆肉没有别的素材,这却是一道最麻烦的菜式。
这种最朴素典雅的菜式,需要非常麻烦的处理工作,因为这种肉是从雪原上的雪猪、雪牛或者雪熊获取,而这些稀有的动物量虽少,却每一只都体型硕大,毛皮雄厚,彪悍无比,冻原上没有绝对的弱者,在这条生物链中,猪既能成为捕食者,也能成为别的动物的盘中餐,没有绝对的天敌,都是在生与死之间的掠夺与竞争,没有永远的弱者,只有一瞬的松懈。
比起在温室环境里的笼中饲养肉猪肉牛还是肉羊,这些动物战士永远没有那份包裹在肉中的柔和与体贴,甚至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令人胆寒与皱眉的膻臭味或骚味,就连死去了都要将斗争,对这个世界的抗争到底进行。
虽然最后苦着的都是那群辛苦了一天,以为终于能吃一顿好的底层民众,只不过这份苦涩与坚硬,却又刚好应和着民众的心,轻易就让这一顿热腾腾的兽肉完美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就是这些难缠的兽肉,想让他们腌入味,煮烂它们,才是这份最淳朴的料理最麻烦的工序——烫剥毛皮,切肉成块,断骨绝筋,用钢管殴打,殴打,再殴打,钢管折了,就用纱布裹上拳头,击打,击打,再击打,直到肉块屈服软化为止!
这不是哪儿的美食月刊上登载的‘谢绝拍照之旅’又或者‘达人匠人的一生’之类栏目上夸大其词的描写,也不是宿醉了三日都不曾回家,在酒的海洋度过半生的醉鬼口中的话,而是沐阳事后对场景的精确描述。
迪力克并没有将沐阳带到看似忙碌不动如山的宵语面前,而是带出了厨房,沿着走廊转过几个偏僻的拐角,从一个滘口的楼梯来到了更加深处的地方,温度急转直下,甚至比得上雪原的残酷。
这是稍稍动了点人工的天然冰窖,凭借着幽暗的光电,能模糊地目视到从天花板吊下的肉块。
被冰冷环绕着,也闻不到鲜肉的气味,闷重与冰寒充斥着鼻腔,阴森而又恐怖,如果这里不是一个还保留着底线的灰色组织,而是水夜歌鸣那种无法地带,那沐阳就不得不胆战心惊地猜测,这吊着的到底是什么的肉了。
这下是要帮忙搬肉了吧,沐阳天真地心想道。
然而光与暗的交接只存在于眨眼一瞬,迪力克拨动了墙上的开关。
通电以后,沐阳抵抗刺眼的光亮,保持视野,极力隐藏闭眼的破绽,呈现在沐阳眼前的那些吊着的深红色的肉块,更像能够摆上餐桌食材,整个冰窖的氛围一变温馨,但沐阳警戒的表情上,冒出了一颗接着一颗的冷汗。
眼前躺着的,是一头足以同时吞下两具成年男性的雪牛,或者说这就是个吃过人肉的也不是不可能。
厚重,就如植满了芦苇一般浅绿色毛皮完好无损,如果能用精湛的剥皮技法剥落,就能给好几个人带去十数年的暖意,当然以沐阳毫无经验的剥皮术,肯定帮不上什么忙。
“前辈,我可没打过屠夫的工啊。”
“没事没事,反正我以前也是从零开始的!反正送到嘴里的东西,现在长啥样我们可不会在乎,反正这食堂的顾客只在乎饱肚,花里胡哨的反而会让他们感到不悦。”
“...”
眼前死去没多久的雪牛,如地脉山峰那般沉稳,沐阳甚至幻听到了如发动机引擎一般的心跳声从脚底传来,如此魄力便能直接证明,眼前的这头尸体毫无疑问是雪原的一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