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雪白的、雪白的天地。
南柯停留在中央,望向遥远的彼方。
身体失去,知觉失去。
满腔只剩情绪,乱流一般充斥着,想要流泪。
明明早就做好准备,迎接这一天。
为什么还是这么痛苦?
为什么还是……
“南柯?”
捕捉到沙哑声音的一刹,失形的身体重新回归了人的模样。
南柯双手撑地,跪在地上,回头,看见一个慈眉善目的婆婆。
“还以为来不及了,”婆婆身穿红白巫女服,微笑着,脚步蹒跚走过来,“南柯,好久不见了,我是……阿望。”
“阿望……”南柯看着她,微微睁大眼睛。
年岁的疮痍落在阿望脸上,凝成松弛的褶皱,昔日灵气的眼睛也明亮不再,和少女时代判若两人。
“你还和我小时候一样,一点没变呢。”阿望停下,伸手抚去南柯眼角的泪意,接着眯眼笑了起来,“真好啊。”
“阿望。”南柯站起来。
眼底年迈的躯体仿佛一截枯枝,行将就木,油尽灯枯。
“欢迎回来。”南柯轻轻拥抱她,“接下来的路,就由我陪你走吧。”
“嗯。”阿望缓缓点头,半叹半笑,“我回来了。”
南柯牵着阿望的手,向着冥冥中的某个方向并肩前行。
阿望魂归在回清籁岛的船上。
在此之前的五十年间。
被流放的阿望漂泊在海上,漂入充满迷雾的海市蜃楼,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出口在何方。
到处都是怪物,船上的食物和水全都已经耗尽,只剩道胤临走时丢下的一个匣子,其中装着两样东西,一样是南柯的祟神药,一样是一枚残破的海螺。
走投无路的阿望将祟神药掰作两半,扔入了海水中。
抢食药丸的游鱼纷纷怪化,与怪物们争斗起来,将海市蜃楼搅得天翻地覆,阿望也终于在破碎的幻象中找到一线生机。
那是藏于幻境深处,如舟悬浮海上,却丝毫不受惊涛骇浪撼动的奇异别馆。
指引阿望登上别馆的是一名容貌昳丽的男子。
头戴红色长鼻面具,长发乌黑,狭长眉眼间是一双光芒慑人的金色双瞳,浑身散发着死者气息。
阿望当然看出来,这是妖怪,非但是妖怪,还是业已死去多年,未渡往生的妖怪残魂。
男子微微笑着,毫不掩饰自己死者的身份,穿行在别馆复杂的廊道之内,将阿望领入丰茂的庭院中。
阿望在那里找到了食物和水。
反应过来之后却发现,出去的路不在了。
男子再一次现身,是阿望在别馆中发现一处秘境,从中取出一束枯萎的樱花时。
“这是我的青梅竹马,狐斋宫逝去时开放的花。”男子叹道。
阿望当然听说过大名鼎鼎狐斋宫的名号。
想要反问这名妖怪的魂魄,对方却又消失了。
过了不知多久,阿望又在别馆的另一座秘境里,得到了半面烧毁的折扇。
“这是我的爱妻,”男子虚虚抚摸绘制着流云纹样的黑绸扇面,“灵善坊的遗物。”
“我要怎么样才能离开这里?”阿望趁机问。
“这里是由我们三人共同缔造的海上秘馆,即便找到出路,没有羽翼的你也无法离开。”
“就算这样我也……”
“看来,你在馆外仍有挂怀之人,”男子温煦一笑,指向一扇门,“那边,倘若你能唤醒她,她会带你离开。”
阿望推开男子指向的那扇门,背后又是一扇。
又一扇、又一扇、又一扇……
希望跟着升起、落空,升起、落空……不断重复。
仿佛永无止境。
仿佛下一次再也生不出推开门的勇气。
在不断涌来的放弃中挣扎着,阿望推动了最后一扇门。
门后是一间小小的石室,矩形的沟渠环绕四周,中间放置着一具未合拢的棺椁。
不知从何处来的月光透过天顶,拂落在棺椁上,暗辉的银色流淌起来,仿若有声,聚入干涸的沟渠。
阿望跨过沟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