皙妍被疯子吓病的消息很快传了出,亲戚们陆续买了补品来伯爵府看皙妍。芝兰室里日日炖着香喷喷的罐子肉,汤里稍微加点补气血的药材,显得像炖药一般。皙妍的小细脖子上用鲜艳的红绳拴了块有幼童半个手掌大小的于阗古玉璧挂在胸前,双面图腾,整体微赤,用来“镇一镇”,又在额头上系了根宽布条,窝在炕上“养病”,供送礼的亲戚们瞧。
小早小晚这次因护主得力,受到伯爵爷夫妇嘉奖,得了不少赏赐,尤其是小晚,这段日子皙妍每顿吃什么都征求小晚意见,小早小晚每日与主子同桌而食,冷了还偶尔可以同炕而卧,生活不要太享受,小晚吃的是一日胖似一日。
原先伺候皙妍的两位嬷嬷因常在皙妍头上指点说教,白吃白拿,非但不把皙妍当主子敬着,还三不五时寻衅欺负得宠的小早小晚,早惹得皙妍不痛快,这回两嬷嬷当众被疯子侮辱,嘴巴又被扇的破肿,羞愧无法见人,皙妍正好以护主不力为由头,把二人都打发了出去。
这日在坻芍贞结伴一起前来看望皙妍,到芝兰室一瞧,气象大有增新,首先铺地的毯子换成了波斯羊绒毯,软绵绵的让人不敢重脚。书案上多了五屉笔匣、聚琴墨盒、描金书箱、珐琅暖砚几物,件件巧夺天工,奢华非凡。转过身抢入眼帘的是拔步床内的衾帏,绡帐上遍绣金银洒珠杜鹃花,以及仙雀、云霞、灵兽、山峦等景物,微处纤毫毕现,色泽如梦似幻,仿佛仙山花海一般。妆台上添了一架金彩辉煌的俄罗斯孔雀镜,铜质胎骨,面盘余处镶满了斑斓奇丽的宝石,又新奇又奢华。
往西间来,北窗下的美人榻上堆满礼盒,圆桌上也堆满了礼品。皙妍披着一件鲜艳的紫红缎面盘金绣如意三多纹银鼠坎肩儿,里头一套家常的豆绿色绸面衣裤,正窝在炕上吃鸭汤馄饨,面前炕桌上放着四样精致小菜儿,小早、小晚坐在炕下陪吃。皙妍可爱的小脸在额上布条的衬托下显得如明月般饱满,气色也红润。
小早小晚一看来了客,忙恭敬起身。皙妍放碗正欲躺下,一见来人是芍贞和在坻,放下警惕。
在坻进来发现闷户橱前有个垫着旧衣的箩筐里养了只小花猫,胖的圆溜溜的,十分可爱,松下红羽缎面白狐狸斗篷,忍不住上前伸手摸了摸,尔昌忙跟来劝在坻小心。这猫儿却一点不怕人,像是被摸惯了一样。
芍贞看看炕桌上的汤菜,就问:“这不早不晚的,你吃的是早饭,还是算中午的?”
皙妍道:“我这既不是早饭,也不是午饭,现煮的鸭子馄饨味道不错,就随便吃点。”又坐在炕上招呼在坻芍贞都坐。小早小晚忙着收拾残席,给二位姑娘泡茶,又拿水皙妍漱口。
在坻透过笼罩见炭盆火上架着吊子煨汤,旁边小炉子上炖着罐子汤,忍不住拿帕子揭开看看,里面是石斛枸杞炖乌鸡,便对皙妍说:“这鸡汤也快好了,你要不也随便吃点?”皙妍漱了口,说:“过会儿吧,等鸡汤熬烂些。”在坻又指了指笼罩下的吊子问:“这炖的是什么?”皙妍回答:“那是燕窝炖阿胶,才搁上的。”在坻心里暗道:“难怪又胖了点。”皙妍为表情谊,又说了句:“等会儿炖好了,我们一起吃。”在坻点点头。
递过礼品后,在坻芍贞就一起脱了鞋子,坐上皙妍对面,这个大炕宽长,二人位置分得挺开。小早沏了两盖盅茶端给在坻芍贞,又有丫鬟送来一个红漆描金九子攒盒,里面是些过年新做的肉干、果干、乳酥、炒果,以及一盘刚出锅的甑糕,切的四四方方的甑糕上点缀一颗红枣,摆在青瓷长盘里,块块色泽鲜润,香气四溢。在坻芍贞都取筷吃起来。
皙妍向二人道:“难为你们来看我,外面这么大风雪,都冻坏了吧!”
在坻吃甑糕吃的正爽,听这话笑道:“怎么这么客气?你最近就只养病,可有做什么绒花针线?”
皙妍道:“最近我在研究各种羹汤美食,少有时间,绒花做的也慢了。”
芍贞看屋里礼品颇多,就问:“我听说吓你的那个疯子是花总兵的胞弟,花家人可有到你家赔不是了?”
皙妍叹道:“别提了,鬼影子都没见来,花家兄弟早分了家,那吓了我的疯子是个老光棍,都没人管。本来五城司还打算叫花家出钱保人,哪知道姓花一家巴不得把疯子丢司里养着,得信后问都没人去问。我爹爹派人去打听了才知,现在五城司的人正愁着那疯子甩不掉,还特能吃。”
事实上花总兵虽是粗人,却并非不懂人情道德,他作为花家唯一有头脸的人物,出了大事必须出来说话,何况惊到卫伯闺女,再怎么也不敢耍横,只不过此事另有内情。
事发当初,老虎一听老狼被抓了,大喜过望,巴不得把疯狼就丢在外头,无奈经不住老娘哭闹,只得说出不起保银,把事推给老豹。私底下又找上老豹,说如果豹敢把狼接回来,以后就豹家养活,反正哥哥养了这么多年,谁都对得起了,一句话把豹吓住。花云豹有心出面赔礼送银子,苦在绝不敢要疯老狼,这些年老狼在哪儿娘在哪儿,要了和老婆间就没得日子过,所以这几天为这个事愁的藏在家不敢伸头,就怕被老娘给揪到。
在坻芍贞一听这么没天理的事,吃糕都不香了。不料皙妍又补了句:“据传闻说,那疯子听不得爆竹烟花声,只要外面爆竹烟花声一响,疯子就在牢里叫的比杀猪还惨,五城司晚上当值的人都被吵的睡不好,现在为这正愁着呢!”
在坻听完过了半天才冒一句:“也不能拿官粮养活疯子呀!得把这疯子送回去,命花家人好好看管,若是再给跑了,就把看管的抓了打板子,罚银子。”说完一口吞了剩下的糕。
芍贞和皙妍都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在坻看着皙妍又笑道:“你系的这布条有什么作用?真病了?”
皙妍:“真不真不要紧,我系这个布条,一来,这大过年的,我不用辛苦去给谁拜年,二来,亲戚都要来给我拜年,还得带东西,若是等人来了才系,一则不像,二则不好看。”
在坻和芍贞都惊叹:“受教了。”
皙妍自豪道:“难得有这么好的因头,不用用岂不可惜了。”
三人各吃了些糕,剩下给了小早小晚,又抓瓜子嗑着聊天,觉得干坐少趣,就说拿牌来玩。小早从闷户橱抽屉里把皙妍珍藏的一盒象牙牌取出,并两粒金骰子送上,小晚又生个小火箱来与芍贞坐,让仨主子围着炕桌玩牌。
摆好牌,骰子一打,芍贞问:“你这里东西堆的挺多的,其他姐妹来瞧过了吗?”
皙妍说:“这些都是我家亲戚送的,姐妹就是你们最先来。”
在坻边翻牌边说:“雅俗雅慕她们家过年事务多,怕是不得空出来,舟儿就更不用说了,今年是她在娘家最后一个年,亲戚们都要见见。”
芍贞发了张牌,说:“我之前听娇儿和沉宓说过,像她们家过年忙,从初一到正月十五前后,府里日日摆年酒,戏也不断,想来勋爵大户家的人情礼节多,你们伯府也是一样的吧?”
在坻:“年年如此,各种例礼、例宴不能停,你家里怎么样呢?”
芍贞看着手中的牌说:“我家亲戚也不少,连同爹爹的同僚、友人,怎么也得往来十几日才渐渐歇了。”
皙妍抹牌技术好,边打边说:“年年过年都这么忙,我听我娘亲说,我家每年过年的戏酒可是笔不小的数,其实何必这样呢!在家歇着不也挺好的。”
在坻:“咱们家戏酒歇了,那些唱戏卖酒的吃什么?过年都不走动,等有了大事亲戚怕也未必会来了。其实我觉得过年热热闹闹的挺好,亲友一起听听戏,吃吃酒,一年也就得清闲这些日,把多少想说的话说一说,这才是把年过了。”
芍贞:“是呀,若是过年家里都没人来,怕也不好。”
皙妍:“没人来,就到别人家里去呀,怎么都有酒吃。”
在坻笑道:“说得好,横竖不是家里有人来的,就是得去别人家的,过年就这两样人。”
皙妍:“可不止,那些官员大老爷听戏吃酒是过年,咱们把牌一玩也是过年,也不比他们把年拜来拜去的差了。”
在坻芍贞都笑着说对。
三人把银钱数的清脆响,因有点心呷口,都不饿,少时传了饭,三人随便吃了几口,漱毕,接着玩牌。皙妍头系布条打牌,毫不影响技术发挥。
转眼一场大雪席来,雪过地上积厚没小腿,空气干冷透骨。
元宵节这日上午,雅俗才在屋里练过一遍剑,就见三哥院里的红岭过来请,雅俗忙穿戴好,坐轿椅去了岁寒居,一到院子里,果然见兆辉来了。兆辉外系一身白狐大裘斗篷,里面是靛青地雁团纹蜀锦面衣袍,冠玉面目被一阵寒风带起枝头碎雪拂过,棱角分明的脸竟像是大家在玉石上雕琢出的表情,俊的有些难辨真假。
兆辉特意守在院里等雅俗,远远看见雅俗坐轿椅过来,身上披裹着冬青地妆花面北极狐皮里子斗篷,头戴赤金镶珠宝七尾展翅正凤钗,仪态分外端庄高贵。兆辉连忙迎过去,走至近前,静静看着雅俗下了轿椅,为雅俗带路掀门帘。
屋里十分暖和,三友已在松苑备好了茶、酒、汤圆点心、烤炉、鹿肉,只等妹妹过来。
江南上前为雅俗解开斗篷,顿时呈现出一身红地织金灯笼锦对襟琵琶袖长皮袄,大袄以雪白的貂皮做里,襟边袖口处露出色泽油亮的风毛,华贵无比。
天下乐灯笼锦为蜀锦极品,京中豪门也难见此物,兆辉祖居成都府是蜀锦产地,繁荣富庶远超中原大部,对这蜀锦最易获取,年前兆辉从老家送来的蜀锦中选出两匹绝佳花色,特意送来给雅俗制衣。
今日见雅俗穿上了自己精心挑选的衣料,兆辉很高兴,连忙搬椅子请雅俗坐。
直到雅俗过来了,兆辉才肯坐下吃点东西。
三友对妹妹说:“哥担心去早了打扰你习剑,可你不来,兆辉等到现在一口茶都吃不下。”
“三哥想找我什么时候都行,这算什么打扰。”雅俗边说边笑着将手上的银鼠皮里外发烧手笼递给一边塞北,腕上露出一枚奢华精致的软手镯,镯身是五块海棠形状的赤金底盘镶牛血珊瑚连成,大块珊瑚的中心边周皆镂金错花镶饰,接头扣鸳鸯珍珠扣,典雅臻美。
兆辉看雅俗装扮精致用心,明丽如雪瓷天仙般,足见其生活滋润,心中越发喜爱。
雅俗又问:“兆辉哥是什么时候来的?”说着也端起青花瓷碗,同兆辉一样吃鲜肉汤圆。
兆辉吃下一颗汤圆,道:“我用过早饭便过来了。”忽又抬高温度说:“三哥这院里的雪景挺好看的。”
三友忙笑说:“现在让你出去看雪景你肯定不愿意了。”
雅俗笑道:“我今天正想吃烤肉呢,三哥就准备好了,还是我最喜欢吃的鹿肉。”
三友忙道:“诶,这不是三哥办事周到,鹿肉是兆辉送来的,只能说你们心有灵犀,你才想吃,兆辉就送来了。”
雅俗听了和兆辉相视一笑,吃完几颗汤圆后,三人就开始烤起鹿肉吃,三友只是坐一旁凑趣,看着他俩玩,半晌叹道:“唉!我这里都成了你俩玩的地方了。”雅俗和兆辉听闻都笑,理也不理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