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者当中只有一种——是让当前的、外在的物质条件,去引导自己的行动,而只是生活在时间和空间当中,感到恐惧、希望和不断地失败,苦恼呢?还是只由于精神本源而生活,让灵魂去引导自己的行动,不晓得有什么恐怖、幻灭、失败、苦恼,而生活于精神本源法则的爱当中呢?——二者必居其一。生活,只能是其中的一种,不能贯通全部。生活,只有在精神本源克服了物质本源时,才成为生活。只有在这种胜利当中,才会有生活。
——列夫·托尔斯泰
最近在读《托尔斯泰最后的日记》,顺带重温了一下《安娜·卡列尼娜》。多年以后重读自然是不同程度的感触。初阅大约是十几岁青葱年华,对爱情、生活、人生、人性……尚无确切了解,如今不说看尽世事人情,却也颇谙一二,于是体悟至深。
托尔斯泰何尝不是把自己的生活与感悟写进了书里,安娜·卡列尼娜身上何尝没有他妻子索菲亚的影子,他又何尝不是沃伦斯基。
他在《克莱采奏鸣曲》里说,“我们像两个囚徒,被锁在一起彼此憎恨,破坏对方的生活却试图视而不见。我当时并不知道99%的夫妻都生活在和我一样的地狱里。”
我感到如今时隔140多年,男女两性的关系可能仍然未变:一样的向往爱情,只是得到后大相径庭——女人一边为爱情献身,一边希望男人也同样献身,而男人却更向往自由。女人因爱而嫉妒,男人不只不去消除,反而益发冷淡……曾经的热爱变成敌对。于是安娜付出一切又在自认为失去一切后去卧轨,用死亡来施行报复。
她对自己的辩护是:“我不过想要生活,有什么错?”
而她的生活意味着爱情。
索菲娅在日记中写道:“我郁闷不乐、发脾气是因为他事事都爱、人人都爱,而我要他只爱我。”
同为感情细腻且敏感的女性,我理解她们的每一种情绪,也不得不佩服托尔斯泰对女性心理的熟谙,所以才能写出这样的安娜·卡列尼娜。那种反复,忽善忽恶,片刻前想要强硬到底片刻后却又想要缴械求和,因为只言片语一个眼神而在内心掀起惊涛骇浪,因为爱情时而幸福又时而痛苦……
除了对她深刻的理解与同情,我庆幸自己没有生活在那样的时代。一个女人的人生意义绝非男人,无论在爱情还是婚姻里,男人都不是全部,女人可以有自己的兴趣和生活。可是安娜那个时代,一个女人除了嫁人、不停的生儿育女,如果不去跟别的男人出轨调情,那么也只剩自己的男人好关注了。
在托尔斯泰的辉煌成就之下,他的妻子索菲亚奉献出了一生,只为得到他完完整整的爱。但是显然,她失败了,还斗得两败俱伤、反目成仇。她只想要一个“丈夫”,上天却给了她一个“托尔斯泰”……
世德从昨晚到今天不断发来消息:
“内心很渴望跟你在一起,可是现在,跟你走在一起就算无意瞟旁边的人一眼,只要是个女人,都担心你胡思乱想,看个手机也怕你乱猜。我独处的原因也是希望可以平静一下。不管多么渴望和你在一起,可是头脑却让我们分离,头脑制造了我们的隔膜。为何我可以完全排除感情中负面的想法而你不能呢? 我信任你跟你做什么有关吗? 你没有见过那种总是猜忌你的男人吗? 你会因此很快乐吗? 如果你觉得那是在乎那真的是无可救药了。”
“我随时可以回到以前,而且可以做得更好,可惜让我们分离的问题没有改变。我们经历了各种感情,终于找到彼此默契的人,可是却毁于头脑,毁于不属于自己的那些累积的负面的过去,我们人性的光辉不取决于别人,而只取决于自己。”
“我希望调整自己,让你没有距离,让我们可以跟以前一样,如恋人相处。”
“之前你合星座说过只要我们彼此信任和合作,可以发挥很多潜能,我觉得我们还没有发挥就湮灭了,这不应该。我们就这样放弃有点可惜,我想先从自己做起,希望可以改变我们的关系。”
“晚上方便的话一起吃个饭如何?”
“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好吗?”
……
他不断不断发来消息,直到我再也按捺不住反驳,“你哪次不是这样说?然后又有什么不同了?我上一次和你语音通话你还说早晚要抛开这一切。上上次你说不要感情牵绊。你所有话都不具备可信度,此一时彼一时罢了。”
他却说,“我昨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需要我们彼此努力,我先从自己做起,给我一点耐心和信任,这对你没有损失,却可能蕴含着无限。我们看不到未来的发展,你给予了我很多的耐心,我明白,这就像挖金子,也许金子就在一米之下,多挖几铲。爱除了决定,也需要我们不断优化自身去赶上爱的脚步,不然我们就会落下,我苛责你是不对的,一起努力才是正确的方向……”
他后面又说了许多。
这些话十分诚恳,如同他过去每一次找我挽回时所说所表示的一样诚恳。但失望太多次、落空太多次了,我已不敢信任。
在世德的这所有话语中,唯一触动我的只有他说——“我们一次又一次经历爱情,但却到现在还在寻觅,假如有问题的不是别人,而是我们自己呢?如果我们这样契合都最终无法在一起,那么换一个人就有可能吗?”
我突然有一个念头,这也或许正是我之所以支撑这么久的深层原因。也许我难以放手与不想放手,并非因为我有多爱世德,毕竟除了做爱,我们在一起的短暂片段被吃饭、电影、以及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的对话填满,此后即是漫长、折磨的等待与空白。除了做爱,他无一能够满足我,无论是情感、联结、亲密,还是别的什么,更遑论未来。也许内心里,我觉得这可能是一个机会——通过他令我提升和成长,确切说,通过他带给我的种种痛苦。
是,我可以换掉他,重新寻觅一个。可是然后呢,谁能保证所有问题不会重来一遍?即便对象是Ray,我就有把握和他在一起一定合适且万事大吉吗?Ray的条件比世德好一百倍,恐怕身边萦绕的女人也是百倍,又怎可能没有个把绿茶婊。我觉得也许他会像那个阿巫曾经遇到的不懂拒绝的男人。我虽不介意出面收拾烂摊子,但总是如此,未免也无趣吧。
仿佛跌入了一个死胡同。如果我今年二十岁,那么还可以抱有世上存在一个理想男人的幻想,然而如今经过、见过、冷眼旁观过,哪里还来的天真会相信有那样一个人。阿巫是早已勘破所以才选择放弃寻觅理想伴侣,我却如入魔障,痴迷不肯罢休。
若能像梦露和大多数女性倒也好了,只要物质富足便可以别的忽略不计。偏我除了真情别的都不要,而这真情又容不得旁顾,只能非我莫属。
何等妄念。
不肯平庸和坠落,只有超越旧的自我。否则,只能服输、认怂。
然而要怎样才能超越我并不知道。也许只有通过接受过去所不能接受的……就像此前痛定思痛之后我得出的解决办法:自己担起所有责任——令自己满意和高兴的责任。不去揣测,也不用相信。要么接受,要么离开。接受,相当于接受一切——包括最糟的可能。
尽管这样自我说服着,然而当世德再找我的时候,我并没有就势下台阶,依旧坚持要一个事实真相。
“除非你打算说真话,否则不要浪费彼此时间。”我说。
僵持的时间比想像中还要长久,当我以为他什么也不会说、甚至再度拂袖而去时,他开口了。他的声音浑浊,仿佛宿醉次日的第一次说话,低沉而模糊。
“安娜回来了。”
我怔了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意念是安娜·卡列尼娜。
“谁?”我几乎是无意识地问。
然后紧跟着我反应过来,怀疑是自己听错,直到世德再一次重复,“安娜,吕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