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时骑得的马此时正停在林子旁,见虞照青转身朝马走去,苏沉脚步沉重地跟着他身后。
虞照青从最初便不曾掩饰对苏沉的欣赏,在他眼里,苏沉是天纵英才,他望尘莫及的存在。
可苏沉又何尝不是这么想呢?
从结识至今,书信中的虞照青一直在潜移默化影响着他,他的胸襟与情怀,常叫苏沉感慨,沉思,自惭形秽。
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而虞照青腹中岂止有诗书,熟识他的都清楚,他病弱的身体中,藏有一把坚韧的刀剑。
苏沉是一个机灵的人,却与智慧二字离得很远。那些虞照青信手写下的,脱口而出的话语,苏沉哪怕似懂非懂,也总觉醍醐灌顶。
正如此刻,虞照青那一句“毕竟不能在肃州躲上百年”,像一口沉重古钟敲响在他的脑子里,击碎了自出逃长安后便萦绕在他心头的茫然。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思考,离开长安后,该何去何从?
他身手敏捷,自是可以躲避追捕,隐居乡野,了此余生。
可那样就好了吗?
那样子隐姓埋名,无所作为的过完一生,九泉之下,若是见到太子殿下,自己要拿出什么去向他交代呢?
茫然散尽,取而代之的是清醒的苦痛,好似一滴浓墨在心中漾开。
苏沉拉住即将上马的虞照青,道:“我随你一起去。”
虞照青权衡片刻,点头道:“好吧……李致要除的人是我,应当不会为难于你的。西南的战况激烈,还指着你效力呢。”
说完,他顿了顿,“对了,苏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这会儿不应该在西南么?”
苏沉仍旧没有应答,他不想对虞照青撒谎,可是也同样不想将长安发生的那些事揭开。
他犹记得临别时六殿下的嘱托,心里隐隐约约猜到,李致突然向肃州发难,大约是被他所累。
若能救下虞照青那样一心为公,舍生取义之人,自己的这一生,也比瘾症中浑浑噩噩了此余生来得更有价值吧?
虞照青见他不回答,虽有些困惑,却也不想逼问,只交代道:“若是李致问责下来,你只推脱不知。不必为我说情,你替我活下去,替我去西南。”
苏沉没说话,可心里的念头却与虞照青不谋而合。
虞照青,替我去西南吧。
苏沉道:“嗯,走吧。”
两人共骑上马,虞照青在前,苏沉在后。
虞照青在马背上,望着月下光秃秃的山林道:“苏沉,你瞧那些树,冬日里宛若死了一般。其实春天的艳阳一照,便又成郁郁葱葱的样子了。”
苏沉道:“冬天嘛。”
虞照青道:“会过去的。”
四季轮换,冬天当然是会过去的。只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有幸可以见到。
虞照青道:“我相信大巍如今荒的田地也是一样,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百姓有着勤劳耕耘的天性,不用多久,便会恢复如初的。”
“嗯。”
苏沉莫名回想起了长安城郊一片片飞起又落下的鸦群。
大约是察觉苏沉的沉默,虞照青有意打趣道:“方才见到你时,我真的很意外。我甚至还以为,你是李致派来,暗杀我的呢?”
苏沉道:“那你还悄悄跟我走。”
虞照青笑道:“左右不过一死。能在死前见你一面,总比不告而别好的多吧。”
“……”苏沉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虞照青宠溺笑着,顺着他道:“嗯,等咱们到了西南,我人生地不熟,你可不要嫌弃我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