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教谕很头疼,他,是一位饱学的宿儒。
理想,就是让圣人之道大行于天下,春风化雨,教化这日渐溃坏的世道人心。
当个县学教谕,他不但十分满足,也得心应手。
他喜欢与学生们讲道理,谈学问。
他也喜欢县城里每个人遇到他,都会恭恭敬敬叫一声:“老夫子……”
他知道,生员们眼里的景仰,百姓们口中的尊敬,都是真的。
可他并不是一个料民的干吏。
当他接下这修武县正印,就觉得眼前的世界变了。
他分不清胥吏衙役们脸上的恭顺,是不是真的,他也看不出犯人们嘴里的供述,是不是假的。
所以,他真的很头疼。
头疼到恨不得立刻丢下这摊烂事,回去当他的教谕。
但,他绝对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一个有良知的人。
所以,听陈子服说完这起因奸杀人案的疑点,以及新发现的线索,他毫不犹豫地支持重审此案,为可能蒙冤之人昭雪。
当然,他之所以如此热心,其中还有一个因素。
那,就是周至成是他的学生,曾经的得意门生。
他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周至成会去杀人,还是因奸杀人!
在杨教谕眼中,周至成聪明,好学,热心,有正义感。
他看着他,就像看着一颗自己种下的种子。
他相信,这样的学生,将来一定是位好官。
周至成刚刚入狱的时候,他也曾向叶知县担保,也曾为他到处奔走。
可是,当周至成亲口承认罪行,并交出那件血衣时,他的心中充满了失望,充满了愤怒。
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一面。
陈子服呈现给他的证据,从方方面面都证明了,凶手,可能另有其人。
这让他又是意外,又是惊喜,还有些愧疚!
难道,作为老师,他不该先发现这些疑点吗?
难道,他不该一直相信他的学生吗?
越这么想,他就越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官吏,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教谕。
他两眼发光,抓住陈子服的手,迫不及待地说:“那,咱们立刻去抓那个车夫孙老二?”
陈子服摇摇头:“不,咱们应该先提审陈氏。”
“此案已经层层审结,我们不能给上官留下无端为犯人翻案的口实,这样会遭人忌恨。”
“何况,这还是御笔勾决的案子!”
“哦——”
杨教谕恍然大悟:“还是县尊想的周到!”
确实,从这一句话就能看出,自己确实不是做官的料。
官场的这些弯弯道道,自己简直一无所知。
陈氏从女牢被提到后堂的时候,见到的,不是杀气腾腾的两班衙役。
也不是公案后横眉怒目的官吏,而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八仙桌。
上首,坐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下首坐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旁边,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整个房间少了种威压,多了种平等,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更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温和,都很亲切……
老人微笑着向年轻人道:“此事非我所长,还需县尊做主。”
年轻人谦和地点点头,铺开纸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