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再去拿两条巾!”
房门被打开,满头大汗的妇女从屋子里急匆匆地跑出来,早已准备好巾帕的小沙弥忙将手里的毛巾递给了她。
一盆盆血水被端出,倒在寺庙的污水沟里,淡淡的腥味儿弥漫在寺庙里,掩盖过香火气息。
腿快一点的汉子则是跟着其他和尚一起打水,帮忙的妇女再将水端进一个个房间里。
整个寺庙凌乱却又有序。
当顾清玄又一次将漫上寺庙的海水疏导出去时,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整个寺庙,伴随而来的还有惊喜嘈杂声。
“是个男娃!”
“哎呦!是个小姐!”
“生了生了!我当爹了!”
“芳芳!芳芳你没事吧!”
“……”
听了会寺庙里的动静,顾清玄回神,发觉溢进城镇的海水不再涨了,耳边传来青云的松气声:“挡住了。”
青云扶着力竭的宿全遁光归来,顾清玄刚要上前询问,宿全摆手:“我并无大碍,那些孕妇如何了?”
“目前平安。”
听到这,宿全疲态的脸上露出一个舒心的笑意,他跨步进入寺庙,刚一入院就听见妇人为难的声音:“小师傅,这……你们这素斋有些过于清淡了,刚生产的女人,吃它补不回来的啊。”
小沙弥愁眉苦脸地看着手里的菜盘,这已经是他们寺院最好的斋饭了!
妇人试探着问:“我家那口子逃出来时刚好抓了两只老母鸡,小师傅你看能不能……”
小沙弥再度面露难色,见此,妇人连连抱歉。
“无碍,人命关天。”
宿全长叹一声,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后,颤颤地对着青云与顾清玄行礼之后,便带着寺庙的僧人在佛像下的蒲团上长跪自省。
妇人对着他们的背影虔诚行礼,而后便匆匆招呼其他人起锅烧水。
很快肉香味弥漫在寺院里,不少僧人闻到之后直犯起恶心,却还是强忍不适,紧闭双目,一心一意地敲着木鱼诵经。
“屏障也被修复了。”直到接到青阳子的简讯,青云才终于放下心,他偏头对着顾清玄说着喜讯,却见自己的徒弟依旧眉目紧蹙。
顺着顾清玄的目光看去,青云发现他在看被众僧跪拜的佛像,原本慈眉善目的佛像紧闭双目,脸上不知为何竟缓缓地淌出两道血泪!
青云有些诧异,他望气观察,却见整个寺庙内血气冲天,煞气四溢!
“这是犯戒之后的结果?”青云皱眉,“即使是因为救人也……”
“师父,能请掌门来一趟么?”顾清玄突然出声问。
青云一愣:“我来时掌门说他要闭关,简讯怕是传不进去。”
修士一般都会在闭关的地方布下屏障,与世隔绝,除非是暴力破坏,否则就只能等闭关修士自己悟道,提升修为后打破屏障出来。
婴儿的啼哭声接连响起,天上的乌云并没有因为海水退去而变得晴朗起来,反而越积越厚,浓得像是要化成墨水般滴下来。
阴沉沉的天气持续了两三天,佛像上的血泪滴落在地上,沾湿了宿全跪坐的蒲团。
这几天不断传来婴儿的啼哭,有人想来道谢,都被顾清玄拦了下来,青云已然遁光回了佛门前去商议宿全的事宜。
宿全也算是高僧,犯戒染因果的代价不会轻。现在就看佛门愿不愿意保下他,与琼州那边的佛仙力争。
但顾清玄觉得佛门大概率是不会管宿全了,一个破戒的高僧既不能用来充当排面,又刻板顽固,留着只会挡了佛门的路。
事实证明,他猜得没错。
第五日时,宿全似有所感般停止诵经礼佛。
天边传来浑厚的声音:“佛门宿全,犯女色、荤腥、杀戒,今从佛门除名。收回其修习功法,毁其肉身,灭其神魂,以儆效尤!”
抱着孩子的汉子们脸上笑容僵住了,他们不可置信地看向平静的宿全,脾气急的直接朝浑厚的声音吼道:“哪来的妖魔!在这里装神弄鬼?!”
“竖子退下!”
那声音震得汉子们耳朵发疼,有人感觉耳朵发热,腾出手一摸,满手的血。
宿全站起身,伸手摸了摸小沙弥的脑袋,他身旁的僧人一并站起来对他行礼。
“弟子们甘愿与住持一同受罚!”
小沙弥抹了抹眼角的泪光,抓住宿全的僧袍:“戒是一起犯的,凭什么只让住持一个人偿还?这是什么道理!”
“宿全大师!你可是为了救人啊!”刚刚的汉子面露忿然,不甘地说道:“佛门是哪门子的东西!咱们受灾受难的时候不见他们,现在反而还要把我们的救命恩人收了去!”
“阿弥陀佛。”
宿全对着众人一礼,从容道:“此乃贫僧的因果,无需挂怀。”
“佛门宿全,甘愿领罚。”
宿全行至庭院里,站在广天云幕之下,面容悲悯。他身后的小沙弥已经不忍再看,躲在僧人们身后小声啜泣。
顾清玄站在暗处,面色沉沉地盯着云幕,眼底浮起淡淡的金光。他握着剑身的手,紧了又紧,松了又松。
周围的大人们都很安静,只有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不知发生了什么,吃饱喝足的他们咯咯地笑着。
“宿全大师!”
一名妇人有些踉跄地从房间里快步走出,她的丈夫忙上前扶着她,低声说:“当心。”
妇人手里攥着由各种布块拼接而成的袈裟,花花绿绿地看上去有些滑稽,但她却在丈夫的搀扶下来到宿全面前,脸上满是痛惜。
她哽咽着说:“大师,这是……我们用自家娃刚出生的第一件衣服缝成的百衲衣,本来,本来想给您披上让您……为他们取名字的……”
妇人再也说不下去,眼泪充盈整个眼眶,她颤抖地握着宿全的手,不断地说着谢谢。
宿全接过百衲衣,穿戴整理好,微笑着对痛哭的妇人点头:“有劳了,回去吧。”
妇人被丈夫扶回房间,一时间悲恸的氛围在迅速蔓延。
汉子们红了眼别开头,他们不懂什么清规戒律,修真长生,他们只知道那位即将被神魂俱灭的住持救了他们的媳妇和孩子。
无量的威压从云幕之上倾泻而下,针对宿全而去!这威压逼断他体内所有的经脉,碾碎成型的元婴,蚕食经脉里流淌的灵气!
不多时宿全身上就泛起红雾,都是由他的血压榨而成,这是足以让人自断经脉的痛苦!
然而宿全只是颤抖地双手合十,嘴里仍在断断续续地诵念着佛经。
佛说,度一切苦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