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款而来的吕雉,于禁中内殿廊外看到刘肥,倒也不太意外。
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场。每一个深夜造访禁中的人,都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算盘。
然而,随着两人逐渐走近,刘肥脸上的轻松惬意,却是前所未见的。
“看你容光焕发,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莫非有什么大喜事?”
吕雉侧着头,仔细端详刘肥的脸,问道。
刘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抬头看了看月亮,也笑道,
“没什么,儿臣只是想起从前在老家时,每到农闲,母后总爱问我与阿弟,将来想做什么。”
明明是为着要事才星夜赶来,可吕雉却不由自主地驻足站定,神情难得有些恍惚,嘴角发自内心地上扬,
“是啊,记得那时,盈儿总说要做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而你,却只想做个县令,最好就是沛县的县令,离家更近些。”
“这是自然,那时我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觉得世上最威风的,便是咱们县的陈县令了。
他秩六百石,平日里威风凛凛,羡煞旁人。”
刘肥故意连连摇头,挤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佯作悔恨状,
“早知道有朝一日能住进洛阳宫,儿臣当初发梦,就该做得更大一些,好歹梦个郡守当当。”
他此刻只觉轻松畅快,连话也说得大声洒脱起来,两旁的小宫人听到,早就忍俊不禁,只碍着皇后威严,不敢笑出声来。
***
“区区一个郡守,就够了吗?”吕雉也笑,但目光中审视的意味更深了些。
刘肥眨眨眼,脸上的热气还未尽散去,
“起初觉得不够,恨不得将洛阳城中的月亮摘下来才罢休。
可如今觉得,对我这块不成器的材料来说,足够了。”
吕雉一扬眉毛,
“你可当真想好了?改明儿你父皇真派你去陇西做个郡守,继续吃那一天一地的沙子。”
“儿臣此刻算是想明白了,想得再明白不过了。”
他微微收敛笑容,玩世不恭中带着认真,将这一句说得格外用心。
吕雉闻言,又借着朦胧的月光与灯笼光,细细打量他,只见刘肥眉头眼头松弛的笑意,却是真的。
她心下一宽,对这段没头没尾的谈话究竟剑指何处,也大抵有了数,她心知刘肥的豁然开朗,其中必有张良的功劳,嘴上却只说,
“满身的酒气,说的也是醉话,快去沐浴吧。
夜凉风大,别再染了风寒。”
无巧不成书,她今夜本为着它事而来,却正遇到刘肥辞封。事已至此,相信刘肥此举,必给刘季带去了极大震撼,也会促使他在权力部署上另寻良策。
吕雉一面走,一面思忖,在踏进内殿的那刻,她已有了对策,成竹在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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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很热,刘季四仰八叉地倒在榻上,把身子直瘫成一个“大”字形,仿佛遭受了什么灭顶的打击。
吕雉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忙命宫人将窗扇开得大些,不慌不忙地在殿里信步踱着,静待刘季开口。
过了许久许久,刘季身子动也不动,哑着嗓子说出了心里话,
“倒退十年,纵打死我也想不到,当皇帝竟是如此劳心劳力。
你可曾想到过么?
我当初早说了,我做不来、做不来,他们硬要推我来做,现在好了,这副重担,只能我一个人扛啊——”
吕雉对这番话嗤之以鼻,心想,我当然知道了,我前世见过两名皇帝,加上你总共三个,自己也当了一回皇帝,这把龙椅有多么难坐,恐怕天下数我最清楚了。
“再苦再累,天下人还不是打破了头抢着称帝?”
她斜了刘季一眼,再也忍不住,嘴角向下撇撇,情不自禁地揶揄道,
“陛下若果真觉得担子太重,那不如退位罢,回沛县当个亭长,保证日日安睡到日上三竿。”
“你——”
刘季被这话噎得气结,一骨碌爬了起来,呆坐在榻上,神情依旧颓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