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穆的皇宫内高墙黑瓦。

“哎，我说你，就是你，你给我下来。什么玩意？这灯笼都挂歪了，怎么干活的？”一个年纪约莫三十岁的宫女颐指气使地指着一个太监道，她满脸的嫌恶，表情十分凶。

被数落的太监低着头立马从梯子上爬下去，连连弯腰谢罪：“云姑姑，小的昨夜去给几位皇子收拾马场了，早晨起来脑袋昏昏沉沉，实在是晕了头了。”

云姑姑厉声喝道：“不想干了都去质馆，那里一天天清闲的很。”

此言一出，太监脸色苍白，急忙畏缩成一团，声音颤抖：“小的立马重新挂，云姑姑饶了小的这一回。”

那头正热闹，怜荭拍了拍身边的人，责怪道：“别看了，咱们回质馆。”她怀里抱着几匹布料，颜色不是很鲜艳，甚至说有些暗沉。

月儿呆愣愣地回过头，腼腆地笑了笑，她点点头，收紧怀里的布匹，垂下头匆匆跟上怜荭。

北狄质馆位于临京街，距离皇宫二十里。眼下深秋时节，街道两旁种满枫树，枫叶的红色绚丽如画，秋风习习，叶子交叠在一起沙沙作响，颇有一种凄凉的感觉。

怜荭前脚刚进质馆就来了人和她通风报信：“荭姐，那个大楚的质子又被二皇子给提走了。”

来的人是钱俅，他一脸慌张，压低嗓子道：“上一回皇子们把人差点给玩死，这还没恢复过来呢。荭姐，万一人给弄死了，是不是还得算我们头上啊？真倒霉，我这就去先准备点伤药。”

偌大的质馆毫无生气，此处只有几个负责扫洒的宫人。准确来说，是几个被宫里排挤出来的宫人。一没月钱二没封赏，怜荭他们的状况也就比在这个时局艰难生存的底层百姓稍微好点，毕竟有个落脚点。

在今年夏天之前，质馆可以说完全就是个荒废的地方，后来大楚送过来一个质子，皇宫里这才委派给他们一个任务，养着这位脸臭性格古怪的大楚皇子。

虽说皇宫那头的意思是让质馆里的宫人伺候着质子，可是宫里头不给银子，这是想让怜荭钱俅他们自掏腰包养个人。这事怜荭可忍不了，跑去宫里闹了好几回，后来好说歹说，内务府这才勉强同意让他们每个月进宫领些吃穿用度的零散银钱，天气冷的时候再加上炭火。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皇宫里的几位皇子大概是找不到乐子，竟把主意打到了这位质子身上。听闻大楚尚文轻武，果不其然，那个质子被带到马场当天就摔了个鼻青脸肿。后面几次，更是连腿都断了两回，刚养好皇子们又把他带走。

这一点，皇宫那边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没人制止，这也就意味着大楚的这个质子完全没有分量。三个月来，钱俅不知道在买药上面多花了多少冤枉钱，他敢怒不敢言，让怜荭去内务府提了意见，却被管事的轰了回来。

怜荭现在想起那个曹近的嘴脸都想给他一巴掌，他说：“你们领了银子就该全权负责，你要是嫌买药钱太多，拦着皇子们别把人弄伤了啊。大楚怎么也算是邻国，要是真有好歹，你们质馆的奴婢第一个要砍头。”

为此钱俅也十分气愤，他想了个办法，反正平日里质馆里也没啥事，他去街上买了些做灯笼的材料，闲来无事就坐在屋子里做灯笼，一个月下来也能做四五十个，赚点补贴。

只可惜，他做灯笼的速度比不上皇子们故意捉弄人的速度。还好哑巴月儿略懂些草药，她每次主动上药铺里去抓药都不需要郎中看诊，这又省了一笔出诊费。

钱俅边走边回头，瞅了一眼月儿，犹豫了一下道：“月儿啊，我记得上回你买回来的药还留下一点，今天或许不够用，这天快要黑了，你方便去跑一趟吗？要是不行我就自己去。”

“天都快黑了你忍心让一姑娘家去？别想着你那破灯笼了，真是让你操心上了。”怜荭白了他一眼，一手拍在月儿肩头，叹了口气，“月儿你怎么是个哑巴呢？要是能和我说说话就好了，我整天和钱俅这个扫兴的人相处，都快闷死了。”

月儿浅浅一笑，努了努嘴，怀里的布匹抱得更紧了一些。

等三人回了屋，钱俅往里头走了过去。怜荭和月儿将布匹放下，两人看了半天，才听见怜荭说：“这布匹是内务府不要的过时货，向他们讨银子就跟要他们的命似的。随随便便从仓库底拿出了这些就打发我们。”

“有就不错了，这些布匹在宫里可能是过时了，我们能做几身衣裳。”钱俅身上套了件斗篷，他正往腰间塞银两，眼睛扫了一眼桌面上的布匹，微笑着道，“要是有剩余，做些荷包拿出去卖也成。”

一只手用力拍在桌上，怜荭啧啧称道：“你满脑子都是卖钱，你怎么这么忠心呢？我可不伺候那个质子，他一整天黑着脸，自视甚高，连正眼也不瞧一下我们，他算哪根葱？大楚那么多皇子能被当质子给送来的指定是不受宠的。宫里只说养着他，给他口饭吃饿不死就行了。”

说着，怜荭身形一怔，她的双眼很快就偏过去，不敢面对突然出现的颀长身影。

钱俅抬眼望去，脸色微变，他伸出手拉了拉身体僵直的月儿，让她躲在身后。

赫连赦的薄唇微勾，高挺的鼻梁被一道红痕分割出上下两截，狭长乌亮的凤眼含着寒光，眼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阴翳的面容给人一种提心吊胆的恐惧感。

他身上穿着洗旧的白色衣衫，上面祥云的刺绣针线被勾破，墨色的长发倾泻下来，将他的脸衬出清隽的气质。

今日，他倒是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不知怎的，钱俅暗自庆幸，不然他又要破费了。怜荭不自然地回过身，整理起那些布匹，自己说的话太过于猖狂了，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宫女，万一这位楚国质子有翻身的机会，谁知道会不会记恨她。

月儿则是害怕地低下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钱俅轻声安抚她：“别怕。”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与赫连赦相处。毕竟一个不受宠且不被北狄皇宫看重的他国质子，实际上就是没用的人。在质馆，钱俅他们虽说要管着他，可他们又没有月钱拿，何况赫连赦又没有任何权势，不管怎么看都不需要对他卑躬屈膝的。

想到这里，怜荭又挺直了腰板，这质子眼神再凶又如何？还不是得吃她做的饭？虽然她不敢转过去，光是被赫连赦盯着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整个房间就像是一个冰窖寒冷，要冻死个人。

钱俅问：“公子可有不适？”他的视线往赫连赦腿上多看了几眼，看上去并无大碍。

被人问候了，赫连赦收起冷厉的眼神，他的目光逡巡了一圈，将眼前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个遍，神情恍惚了半晌。他的声音低沉：“本——我要沐浴，给我烧水。”